云芷这声嘶哑的追问，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里。
坑底瞬间安静了一下。连外面末日般的轰鸣和哭喊，都好像被隔开了一层膜。
赤炎喘着粗气，惊疑不定地看着云芷，又看看她怀里气若游丝的尊上。这女人疯了？她能做什么？连青蘅医仙都束手无策！
沉渊紧抿着唇，黑影般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但他没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青蘅。他知道，青蘅的话，可能是最后的希望，哪怕是绝望的希望。
青蘅看着云芷那双被泪水洗过、此刻却亮得吓人的眼睛，那里面有一种他熟悉的、属于另一个人的决绝。他心里猛地一抽，巨大的悲恸和更深的无力感涌了上来。
“云芷……”青蘅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不忍，“你……你确定要听吗？那代价……你承受不起！”
“说！”云芷几乎是用吼的，她抱着斩荒的手臂又紧了紧，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力量传给他一点，“只要能救他！只要能挡住那鬼东西！什么代价我都付！”
青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残忍的冷静。时间不多了，没工夫犹豫。
“寂灭之力，是法则层面的侵蚀。能对抗法则的，只有同等级的力量，或者……超越法则的存在。”他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每个人心上。
“尊上融合神魔之力，触摸到了法则边缘，所以能短暂抗衡，但终究差了一线。如今三界，能在本质上与这虚无抗衡的，只有两种力量。”
“一是完整的、代表‘存在’基石的天道规则本身，但天道无情，只会维持平衡，不会直接干预。二是……代表‘终极生机’的本源神格！”
本源神格？
云芷瞳孔一缩。她隐约感觉到，自己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听到这个词时，轻轻悸动了一下。
“上古春神句芒，执掌万物生发，其神格便是天地间最本源的生命力象征！”青蘅的目光锐利地看向云芷，仿佛要穿透她的皮囊，看到灵魂深处，“她的神力，是‘无’中生‘有’的奇迹，是这代表终极‘虚无’的魔神，唯一无法彻底湮灭的存在！”
坑里坑外，听到这句话的人，心都沉了下去。
春神句芒……早在一千年前，为了封印魔渊，就已经神格破碎，以身殉道了！这是三界皆知的事情！现在去哪里找第二个春神？找第二个本源神格？
“师叔！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句芒神女早已……”云芷急得眼泪又涌了出来，她觉得青蘅是在说废话。
“不！有用！”青蘅猛地打断她，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他死死盯着云芷，一字一顿，“因为……你身上，有她残留的神格气息！虽然微弱，但那是本源！是种子！”
轰！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云芷脑海里炸响！
她……她有句芒的神格？
虽然只是残留？只是一粒种子？
那些她无法解释的对植物的亲和力，那些偶尔失控涌出的庞大生机，斩荒对她近乎偏执的占有和偶尔流露的、透过她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月无垢师尊那些意味深长的话……此刻，像散落的珠子，被这根线猛地串了起来！
她不是巧合像素婉。
她根本就是……素婉的转世？或者说，是承载了素婉最后一丝神格的容器？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几乎让她站立不稳。
“所……所以呢？”她声音发颤，心底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青蘅深吸一口气，脸上毫无血色，说出了那个残酷的答案：“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以你体内这缕残存的神格为引，彻底燃烧！将它作为最精纯的本源生命力，注入尊上体内，或许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神魂，抵挡寂灭之力的侵蚀，为他争取一线生机！”
“同时……”青蘅的声音艰涩无比，几乎不忍说下去，“这本源生机爆发出的、超越法则的力量波动……或许……也能暂时干扰甚至……重创那虚无魔神的核心！为三界……争取最后的时间！”
燃烧神格？
云芷的脸，瞬间变得比斩荒还要白。
她再不懂，也知道“燃烧神格”意味着什么。那不是一个修士自爆金丹，那是连存在根基都彻底焚毁！是比魂飞魄散更彻底的——消散！连入轮回的机会都没有！
彻彻底底，从这天地间，抹去一切痕迹。
就像……就像被那魔神吞噬一样。
只不过，一个是被动湮灭，一个是主动献祭。
坑里一片死寂。
赤炎瞪大了眼睛，看看云芷，又看看青蘅，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崇拜力量，但他清楚燃烧神格意味着什么。这代价……太大了。
沉渊的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黑影似乎都淡了几分。他看向云芷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敬意和悲哀。
琉璃已经哭得瘫软在地，死死捂着嘴，不敢发出声音。
云芷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斩荒的眉头还是紧紧皱着，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他的脸很冷，唇色是骇人的青白。可即使是这样，这张脸依旧好看得惊心动魄。
她想起第一次在魔宫见到他，他猩红的眸子里满是疯癫和暴戾，捏着她的下巴，说“像，真像”。
想起他偶尔清醒时，抱着她，把脸埋在她颈窝，像只找不到家的流浪狗，喃喃喊着“婉婉”。
想起他发起疯来，毁天灭地，却总会下意识地把她护在身后。
想起刚才，他化身万丈战神，独自扛住那片绝望的黑暗，金色的血洒满长空……
这个疯批。
这个混蛋。
这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放在心尖上的人。
她之前一直不甘心，不甘心做替身，不甘心被掌控，想着有朝一日能离开。
可现在，当真正要失去他的时候，当听到“燃烧神格”这个选择的时候……
她发现，那些不甘心，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不能死。
重要的是，这片有他在的天地，不能变成虚无。
她这条命，本来就是他强行留下的。如果不是他把她掳来魔宫，她可能早就死在灵溪宗的某个任务里，或者像其他外门弟子一样，庸碌一生。
现在，不过是还给他。
还给这个……让她又恨又怕，又……忍不住心疼的疯批。
云芷忽然轻轻笑了一下，带着泪，却有种异样的平静。她抬起头，看向青蘅，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好。”
“告诉我，具体……怎么烧？”
她的话音刚落——
“吼——！”
天空中的黑暗魔神似乎被下方那缕微弱的、却让它本能感到“厌恶”的生机气息彻底激怒！整个黑暗天幕疯狂扭曲，凝聚成一只遮天蔽日的巨掌，带着湮灭一切的恐怖气息，不再是缓慢压下沉是朝着他们所在的这个深坑！精准地！狠狠地拍了下来！
这一次，不再是大范围的吞噬，而是针对性的绝杀！
巨掌未至，那恐怖的威压已经让深坑四周的地面轰然塌陷！赤炎和沉渊同时闷哼一声，被压得几乎直不起腰！琉璃更是直接昏死过去！
青蘅面色惨白，急声道：“没时间细说了！将你的全部心神沉入体内，感应那缕生机本源！然后……引导它，点燃它！像燃烧自己的灵魂一样！剩下的……交给天命！”
巨掌阴影，笼罩而下。
死亡，近在咫尺。
云芷深吸一口气，最后深深地看了斩荒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里。
然后，她毅然决然地，闭上了眼睛。
将所有的恐惧、不舍、眷恋……统统压下。
心神，沉入那片未知的、关乎存亡的黑暗。
三界最大的危机，和她个人的终极抉择，在这一刻，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