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星原上的气氛,变了。
如果说之前是滚水泼油,现在就是一块被越压越紧的冰。吵嚷声少了,取而代之的是压抑的寂静,还有各种让人心头直跳的动静。
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从早响到晚,炼器炉烧得通红,空气中弥漫着金属和硫磺的味道。丹药房那边飘出来的药味,浓得能呛出眼泪。各色灵光魔气在划定的演练场上闪烁碰撞,那是不同族群的队伍在拼命磨合那漏洞百出的合击阵法。偶尔有阵法失控的爆炸声,或者哪个倒霉蛋练功走火的惨叫,但很快又会被更严厉的呵斥和更拼命的操练声盖过去。
没人再为鸡毛蒜皮吵架了。赤炎那伙刺头也暂时闭上了嘴。因为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天,越来越矮了。不是云层,是那种无形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从四面八方涌来。远处天际线的黑雾,像打翻的墨汁,一天比一天蔓延得更近。
都知道,没时间了。
云芷走在营地里,脚步匆匆。她刚去看了伤员营,青蘅带着几个懂医术的修士和妖族忙得脚不沾地,药材消耗快得吓人。她把最后一点自己能调动的、微薄的生机之力灌注给几个重伤濒死的士兵,看着他们灰败的脸色稍微好转一丝,心里却沉甸甸的。这点力量,杯水车薪。
“阿芷姐姐!”琉璃抱着一大捆刚领到的、品质低劣的止血草跑过来,小脸被烟熏得黑一道白一道,“东边防御墙那边说符箓不够了!沉渊大人让你去看看,能不能用木系法术催生点荆棘藤蔓临时加固一下!”
“好,我马上去。”云芷点头,转身就往东边跑。她现在像个救火队员,哪里需要就往哪里钻。修为是不高,但有点用就使点劲。
跑到东边防御墙,这里更是一片忙碌景象。人族士兵和力气大的妖族正在吭哧吭哧地搬运巨石加固墙体,几个仙门弟子在上方紧张地刻画防御阵纹。墙外,原本荒芜的土地,现在被一层稀薄但坚韧的绿色覆盖——那是她这些天不眠不休,耗尽全力催生出的荆棘和藤蔓,像给这脆弱的防线缠上几道粗糙的绷带。
一个满脸疲惫的仙门弟子看到她,匆匆行了个礼:“云芷仙子,您看这里,阵眼位置还需要些活木灵气引导……”
“我来试试。”云芷蹲下身,双手按在冰冷的地面上,闭上眼,努力感应着地底深处那几乎微不可查的生机。很吃力,像在沙漠里挤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过了好一会儿,才有点点微弱的绿光从她指尖溢出,缓慢地渗入阵眼。那弟子见状,赶紧配合引导。
做完这个,她又去帮忙检查了一段刚刚完工的墙体,指出几个结构不稳的地方。等她忙完这一圈,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营地各处亮起了火光,不是温暖的篝火,而是炼制工坊不灭的炉火,和巡逻队手中武器闪烁的寒光。整个陨星原,像一头匍匐在地、紧张喘息、浑身绷紧了肌肉的巨兽,等待着未知的扑咬。
云芷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回走,走向营地中心那顶最大的、也是唯一还算完整的帐篷——临时的指挥所,也是她和沧溟落脚的地方。
帐篷里,沧溟站在一张巨大的、用灵力勉强维持着形态的沙盘前。沙盘上山川地势扭曲不定,代表黑雾的阴影已经侵蚀了大半疆域,只有陨星原这一点,还亮着微弱的光。
他背对着她,玄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只有沙盘上流动的光映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双死死盯着战局图的、暗沉得不见底的红眸。
云芷没打扰他,悄悄走到一边,拿起水囊喝了一口。水是冷的,带着土腥味。
“去休息。”沧溟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疲惫,但命令的语气没变。
云芷摇摇头,尽管知道他没看自己:“我不累。你……你看了多久了?”
沧溟没回答,只是抬手,用手指在沙盘上某个点重重一划,一道凌厉的魔气留下灼热的痕迹。“这里,防御最薄。魔神若至,必是突破口。”
云芷走过去,顺着他指的方向看。那是一片开阔地,确实难守。
“那怎么办?”
“只能硬扛。”沧溟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用命填。”
云芷心一揪。
帐篷里沉默下来,只有外面隐约传来的操练声和炉火声。
过了一会儿,沧溟忽然转过身,看向她。他的眼神很复杂,有审视,有她看不懂的挣扎,还有一丝……近乎脆弱的迷茫。
“怕吗?”他问。这个问题,他好像问过不止一次了。但这次,语气有些不同。
云芷迎上他的目光,很老实地点头:“怕。”怎么能不怕?那是能抹掉一切的存在。
她顿了顿,往前走了一小步,仰头看着他阴影笼罩下的脸,轻声但清晰地说:“但跟你在一块,好像……就没那么怕了。”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愣了一下。好像没过脑子,就这么溜出来了。
沧溟也明显怔住了。暗红的眸子里翻涌起剧烈的情绪,像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猛地伸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吓人,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云芷疼得吸了口冷气,却没挣扎。
他死死盯着她,胸膛起伏,呼吸粗重,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了一下。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意味:
“蠢话。”
说完,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像碰到什么烫手的东西,转身又面向沙盘,只留给她一个冷硬无比的背影。
但云芷看着他的背影,看着他那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微颤抖的指尖,心里那点因为疼痛而升起的委屈,忽然就散了。
帐篷里再次陷入寂静,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流动。
最后的备战,在压抑和绝望中,一丝不苟地进行着。
每一刻,都可能是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