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是发出去了。
像块大石头砸进已经快煮开的油锅,三界彻底炸了。
陨星原这地方,以前鸟不拉屎,现在可热闹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奇形怪状的,啥都有。魔气、妖风、仙光、还有凡人武者那点微末气血,混在一块儿,那味道,绝了。
云芷站在一处稍微高点的土坡上,往下看。头皮发麻。
这哪是联军大营?这分明就是个超大型的难民营加角斗场。
左边,一群顶着兽头的妖兵和另一边浑身冒黑烟的魔卒为了抢一块稍微平整点的扎营地,已经互相亮出了獠牙和利爪,唾沫横飞地对骂,眼看就要打起来。
右边,几个穿着破烂道袍的仙门弟子,正围着一个小炉子炼丹,结果旁边一个妖族路过打了个喷嚏,炉子炸了,黑烟滚滚,双方又开始扯皮。
更远处,人族的军队好不容易搭起几个帐篷,结果一阵不知道谁施法失败引来的邪风,全给掀翻了,哭爹喊娘一片。
乱。太乱了。
比灵溪宗年底大比抢饭堂还乱一百倍。
琉璃跟在云芷身边,小脸煞白,紧紧抓着云芷的袖子:“阿芷姐姐……这,这能行吗?我感觉他们不用等魔神过来,自己就能把自己人脑子打成狗脑子……”
云芷没说话,只是用力抿了抿唇。她也心里直打鼓。这局面,比想象中还要糟一百倍。这些人,真的是来联手抗敌的?怎么看都像是逃难过来,顺便把千年恩怨也一并打包带过来了。
“都给我闭嘴!”
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沧溟(斩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半空中。他没刻意散发威压,但就那么站着,玄衣在混乱的气流中猎猎作响,那双暗红的眸子冷冷扫过下方。神魔交织的磅礴气息,像无形的山峦,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生灵心头。
刚刚还吵得不可开交的妖兵魔卒,瞬间哑火,惊恐地低下头。炸炉的仙门弟子也僵住了。整个嘈杂的陨星原,竟然出现了片刻的死寂。
这就是绝对实力的威慑。
沧溟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冰冷:
“本尊没空听你们扯皮。”
“想死的,现在就可以滚,或者,本尊亲自送你一程。”
“想活的,就按规矩来。”
他目光转向沉渊。沉渊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开始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宣布扎营区域划分、物资调配、警戒巡逻等一系列简单粗暴的规矩。核心就一条:听话,不然死。
高压之下,场面暂时被控制住了。但那种压抑的、不服的、恐惧的气氛,就像埋在地下的火种,随时可能再次爆发。
云芷看着沧溟落下,走到她身边。他脸色依旧不太好,融合神骨的后遗症显然还没完全消失。
“看够了?”他瞥了她一眼,语气说不上好,“这就是你要的‘联手’。”
云芷没被他这话刺到,反而轻声问:“你还好吗?”
沧溟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扭过头,硬邦邦地回了一句:“死不了。”
这时,几道流光落下。是青蘅,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衣衫褴褛、面色惶然的老者,看打扮是仙界的人,但早已没了往日仙风道骨的模样,一个个跟逃难的差不多。
“魔尊陛下,云芷仙子。”青蘅脸色疲惫,拱手道,“老朽幸不辱命,寻到了几位仙界宗门的幸存者。只是……仙界如今十不存一,能来的,也只有这些了。”
为首的一个白胡子老道,看着沧溟,眼神复杂无比,有恐惧,有仇恨,还有一丝绝境下的无奈,他深吸一口气,似乎用了极大的勇气才开口:“沧……魔尊,你传讯所言,可是当真?那虚无魔神……”
“爱信不信。”沧溟根本没给他好脸色,“仙界既然选择自封等死,你们几个跑出来做什么?”
老道被噎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还是咬牙道:“宗门……宗门没了,同道死伤无数……我们不能……不能坐视三界彻底湮灭!纵然是魔尊牵头,此战……我等也愿尽一份力!”
这话说得憋屈,但也算是表态了。
沧溟冷哼一声,没再理会他们,算是默许了他们留下。
接下来几天,陨星原上的人越来越多。有拖家带口的妖族部落,有从魔域各处溃散来的魔兵魔将,还有更多的人族凡间武者、修士,甚至一些精怪山灵,都如同被洪水驱赶的蝼蚁,汇聚到这个最后的、希望渺茫的避难所兼战场。
旗帜多了起来,魔域的骷髅旗、仙门的云纹旗、妖族的兽牙旗、人族的龙旗……乱七八糟地插在营地里,景象倒是“壮观”了,但内里的混乱和矛盾,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
资源紧缺,为了一瓶疗伤丹药,可能就能引发一场械斗。
宿怨难消,两个有世仇的家族碰上了,就算有大敌当前,也能私下里下黑手。
互相鄙视,仙嫌魔臭,魔骂仙伪,妖族觉得两边都虚伪,人族觉得自己是炮灰……
云芷几乎没闲着。她修为不高,魔尊夫人的名头在这乱世也没太大威慑力,但她有种奇怪的亲和力。她会去伤员最多的地方,用她那点微末的、时灵时不灵的生机之力,尽力安抚痛苦;她会耐心听那些小妖、凡人武者抱怨,然后试着去调解一些不大的冲突;她甚至跟着琉璃一起去帮忙分发少得可怜的食物和清水。
她没说什么大道理,就是做着看起来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奇怪的是,那些焦躁的、绝望的、充满戾气的目光,在看到她安静忙碌的身影时,会稍稍平和一些。尤其是当她指尖溢出那点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绿色光点时,总会吸引一些渴望生机的小精怪悄悄靠近。
沧溟大部分时间不见人影,他在忙着用最强硬的手段划定防线、布置阵法、震慑那些刺头。但沉渊会如同影子一样,悄无声息地跟在云芷附近,在她遇到实在解决不了的麻烦时(比如有魔将想强行征用伤兵营的药材),才会现身,用最直接的方式“说服”对方。
有一次,云芷好不容易调解了一场小冲突,累得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气,正好看到沧溟从空中落下,一掌把一个闹事闹得最凶的妖族大将拍进地里,只露出个脑袋,然后冷冰冰地警告全场。
她看着他那粗暴却有效的方式,又看看自己刚刚用嘴皮子勉强维持的和平,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沧溟处理完麻烦,走到她面前,阴影笼罩下来。
“觉得本尊手段酷烈?”他低头看着她,眸色深沉。
云芷摇摇头,老实说:“没有。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我只是……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用。”
沧溟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伸手,有些粗鲁地擦过她脸颊一侧。云芷一愣,才发现那里不知何时蹭上了一点泥灰。
他的指尖有些冰凉,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笨拙。
“有用。”他收回手,语气依旧硬邦邦的,目光却看向那些因为云芷的安抚而暂时平静下来的区域,“至少……比那些光会吵吵的废物有用。”
说完,他也不等云芷反应,转身又走了。
云芷摸着被他擦过的脸颊,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凉意。她看着他那玄衣包裹的、仿佛能扛起整个倾塌天空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片混乱却终究在慢慢成形的营地,心里那点沮丧,忽然就散了些。
联军是集结起来了。
尽管像个用破铜烂铁勉强拼凑起来的怪物,走一步都嘎吱作响,但它确实存在了。
在这末日将至的陨星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