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璟被她推得一个趔趄,还来不及站稳,大门砰地一声在他面前关上。
闻声赶来的季影和摘星揽月正好撞见这一幕,看着自家主子僵立在紧闭的门前,脸色铁青,双拳紧握,指缝间渗出的鲜血沿着绷带蜿蜒滴落,三人瞬间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就连随后赶到的沈怀薇也怔在原地,喉头哽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南宫璟抬手欲再叩门,指尖却停在冰冷的门板上,最终颓然落下。
门内门外,寸许之隔,仿佛已是天堑。
一连三日。
大朝会上喧嚣如沸,争执的焦点已不再是皇帝该不该娶神女,而是那场即将到来的“祭天”。
素来气焰嚣张的阉党一派竟一反常态,极力反对皇帝在迎娶神女前祭天告神,口口声声说着“劳民伤财”、“恐扰圣躬”、“不合祖制”,仿佛一夜之间都成了体恤民情、忧国忧民的正直之臣。
而以陶一闵、孙兴为首的部分清流官员却异常坚定地认为,若欲成就这亘古未有的天人姻缘,告天祭神、彰显陛下至诚之心乃是必不可少之举,否则便是对神明不敬,恐遭天谴。
局势逆转,倒反天罡。
两派官员唇枪舌剑,引经据典,互不相让,吵得面红耳赤,声嘶力竭,唾沫星子几乎要飞到御阶之上。
南宫玄本就许久不曾服食丹药,体内那点虚假的“仙气”早已耗尽,日渐萎靡。这几日被永无休止的争吵闹得烦不胜烦,如同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鸣,脾气愈发暴躁,沉不住气。此刻,他终于忍耐到了极限,猛地一拍沉重的紫檀龙案。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待仙丹炼成之日,朕便与神女完婚!至于祭天告神...容后再议!”
皇帝这看似折中的旨意,未能安抚人心。那些依附常顺德的党羽们深知,妖女一日不死,他们便一日不得安枕!
杀心既起,便如燎原之火。一时间,明枪暗箭,纷纷指向神女宫。
神女宫外,整夜刀光剑影,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浓重的血腥气弥漫在宫墙之间,直至天色将明才稍稍平息。然而在这等险恶关头,南宫璟却始终未曾踏足神女宫一步。
第四日,大朝会。
文武百官按班肃立,山呼万岁。玉蘅神女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她身后,上百名内侍抬着几十具覆着白布的尸身,步履沉重地踏入紫宸殿,尸体之多,甚至一路延伸至殿外。
浓烈的血腥味瞬间冲散了殿内的檀香。白布之下,隐约可见凝固的暗红与狰狞的伤口轮廓,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死一般的寂静瞬间笼罩了整个紫宸殿。
所有官员都屏住了呼吸,惊恐地看着那些被抬上殿的尸身,目光在神女平静无波的脸和刺目的白布之间惊惶游移。
侍立南宫玄身侧的常顺德更是老眼一眯,他怎么也没想到妖女竟然如此大胆!这是摆明了不让他好过啊!
“陛下。”
神女步上玉阶,如同寒泉击石,瞬间压下了满殿的窃窃私语。她目光扫过那些因惊骇而面色发白的官员,最终落在御座之上同样震惊的皇帝脸上。
“昨夜,宵小之徒行刺于吾,妄图断陛下仙缘。此等恶行,持续整夜,耗费吾之神力抵御,心神俱疲,损耗甚巨。敢问陛下,吾身陷此等险境,日夜提防暗箭,又如何能静心凝神,聚天地之灵气,为陛下炼制那夺天地造化的无上仙丹?”
“反了!真是反了天了!”
南宫玄又是猛地一拍龙案,震得整个御座都跟着晃动,他脸色铁青,眼中燃烧着被彻底冒犯的狂怒与杀意,咆哮声如同惊雷,在死寂的大殿内轰然回荡。
“竟敢在朕的眼皮底下,在这重重宫禁之中,公然行刺神女!断朕仙路!此乃谋逆!诛九族的大罪!”
“陛下。”白玉章微微垂眸,“神女宫已然不安全。刺客能来一次,便能来第二次。吾虽不惧,然为陛下仙丹计,不如... ...”
“父皇!父皇您没事吧?!”
殿门外,一道急切惶恐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白玉章的计划。
众人循声望去,却是三皇子步履匆匆闯入殿中。但见他发冠微乱,气息急促,脸上写满了忧心如焚,目光急切地在御座上搜寻,仿佛只为亲眼确认父亲的安危。
“儿臣方才听闻昨夜宫中死了好多人!血流遍地!生怕父皇您... ...”南宫璟冲到御阶之下,语着哽咽,情真意切,对着南宫玄深深一揖,身体似乎还在微微发抖,“儿臣...生怕父皇您...遭遇不测,这才顾不得朝会规矩,擅闯紫宸殿,万望父皇恕罪!”
皇帝南宫玄对这个三儿子素来没什么宠爱,只觉他荒唐无度,但此刻见他如此挂心,那点被惊扰的不悦也消散了几分,反而生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慰藉,只觉这儿子虽不成器,倒也有几分孝心,当即便挥挥手,并未斥责,“朕无事,退下候着吧。”
南宫璟这才似松了口气,抹了抹眼角,依言退到一旁,但依旧目光孺慕地望着皇帝。
皇帝的目光重新变得森寒,杀意沸腾,“断朕的仙路,就是与朕为敌!陆云归——!!”
“臣在!”锦衣卫指挥使陆云归立刻出列,单膝跪地。
“朕命你!即刻彻查此事!”南宫璟指着阶下那些尸体,大声喝道,“无论涉及到谁,无论官职大小,一律给朕揪出来!严惩不贷!朕倒要看看,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朕的皇宫里兴风作浪!!”
“臣!遵旨!”陆云归沉声领命,目光如电般扫过殿内,在常顺德及其党羽煞白的脸上停留一瞬,随即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精光。
这道旨意,无疑是狠狠抽在九千岁脸上,也彻底撕破了皇帝与常顺德一党之间那层虚伪的遮羞布。
常顺德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瞬间阴沉得如同能滴出水来,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阶下跪着的陆云归。陆云归腰杆挺得笔直如标枪,目光沉静,无畏无惧,仿佛一座即将出鞘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