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常顺德接连折了干儿子金安，损了数名死士，太清真人乱棍处死，便连禁军也丢了，元气大伤，他怕是寝食难安呢！况且你的仇人与三皇子一致，有三皇子欲除之后快，你不必担忧。”白玉章眸色转冷，“至于我的仇家...她如今是皇贵妃，只是她背后之人尚未查清，我不敢打草惊蛇。”
沈怀薇眉心一折，“既然皇帝封她为贵妃，想必对她宠爱有加，她背后之人会不会就是皇帝？”
“不会，若皇帝真心喜爱她，必会视如珍宝，怎会允她落入教坊司那等地方？这不合常理呀！”白玉章断然摇头，指尖无意识地在额角来回滑动，陷入深思，“况且依我所见，这老皇帝的心思全被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占满了，对女色倒不见得多沉迷。”
沈怀薇思索片刻，认真分析道，“或许皇帝老儿就喜好这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先看她跌落泥潭，受尽磋磨，再适时伸出援手，彰显皇恩浩荡？待到手之后，又觉索然无味，厌弃了？”
白玉章先是一怔，随即噗嗤笑了出来，抬手作势就往沈怀薇腰间抓去，“几日不见，沈姐姐学坏了！将男人那点小心思摸得透透的！老实招来，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
沈怀薇面色微红，笑着侧身躲闪，两人在软榻上嬉闹片刻，倒将这深宫密谈的沉重气氛冲淡了几分。
片刻后，白玉章缓了口气，直起身子正色道，“话说回来，老皇帝确实被丹药蚀坏了脑子，行事愈发癫狂荒唐，沈姐姐的猜测不无可能。但还是要查清楚，究竟是皇帝英雄救美，还是有人精心设计，将这颗棋子安插在皇帝身边。”
“为何不直接问三殿下？”沈怀薇不解，“他手中情报定然比我们详尽百倍，你与他既是盟友，这点忙，他应当不吝相助才是。”
白玉章摇了摇头，声音压得极低，“你我既已以身入局，便要时刻谨记，除了彼此，谁的话都不可轻信！南宫璟自有他的宏图霸业，与咱们目的偶有重叠，却未必全然一致。我与他是合作，亦是互相利用，说到底都是利益所系。真相，只能靠我们自己去挖，若全凭旁人一张嘴，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怀薇心头一凛，反握住白玉章的手，重重点头，“我记住了！”
“还有一事，这两日我细细回想当年画舫情形，发现从前是我疏忽了。赵淑宜与裴济在一处，元猗也有谢远洲护着，唯独李蕴之孤零零躲在人群之后。”
白玉章起身，缓步走向袅袅升烟的紫铜香炉，目光幽深。
“实则不然，她身后还躲着个深色衣袍的男子，只是当年场面混乱，我匆匆一瞥，未曾深究，已记不得他的样貌。如今仔细分辨，那人并不似普通长随，垂手侍立的姿态倒与宫中内侍十分相似。”
“内侍？！”沈怀薇惊讶，面露难色，“宫中太监多如牛毛，且时隔两年，想要找出此人，尤其还是记不清相貌之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白玉章踱了几步，面上逐渐浮起笑意，“那便让皇帝替我把这根针筛出来！”
不待沈怀薇琢磨明白，便见白玉章粲然一笑，理了理素白衣袂，广袖轻扬，端的是飘渺出尘的神女之姿。
“沈宫人，随吾去见皇帝。这场戏，该唱下一折了。”
养心殿。
听闻神女驾临，正歪在软榻上睡觉的南宫玄一个机灵坐起来，赶紧坐回御案前，假模假样批奏折。
白玉章依旧是一身素白，仙气飘渺，身后跟着低眉顺目的沈怀薇。
“方才吾于神女宫静修中忽感天机牵引，紫微星动，有福星临凡，降于宫阙之内，其气纯正，隐隐与陛下所求之仙丹相合，或可助仙丹提早功成。”
“当真？！” 南宫玄闻言，浑浊的老眼迸发出骇人光亮，激动得差点从龙椅上跳起来，“福星何在？请神女速速点明！朕立刻宣召！”
白玉章却缓缓摇头，素来平静无波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困扰，“此福星命格奇特，其身残缺，气机不全，遮蔽天机，吾竭尽全力，只能感应其方位在宫城之内，却无法掐算其具体何人。”
“残缺？”南宫玄一愣，随即急切道，“想来是位内侍！无妨！无妨！只要能助朕早日得道飞升，便是残缺之身，亦是天赐福星！神女需要如何做？朕全力配合！”
白玉章颔首，语气带着神性的悲悯与一丝无奈，“若要寻得此福星，需得陛下亲自下旨，将宫中所有内侍逐一召至吾前，以望气之术细细甄别。或有缘法，能觅得此福星，助陛下早登仙途。只是...此举恐扰宫中清净。”
“清净算得什么！”南宫玄大手一挥，斩钉截铁，“只要能助神女炼成仙丹，莫说查探内侍，便是翻遍整个皇宫，朕也允了！金..哦...那个什么罗忠！”
南宫玄突然想起金安已死在暴民手中，立刻改口唤来新任御前太监罗忠，“传朕口谕！即刻将宫中所有内侍名册整理呈上，分批引至神女宫中，供神女甄选！宫中所有内侍，无论品级高低，听凭玉蘅神女调阅查问！任何人不得阻拦！违令者，斩！”
“奴才遵旨！”罗忠心头狂跳，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连忙躬身领命，偷偷瞥了一眼那清冷的神女，急急退出殿外给义父传递消息。
这宫里，怕是真要被神女搅翻天了！
皇帝口谕一下，神女宫瞬间热闹起来。
白玉章端坐明堂，素手翻过一册又一册内侍名簿，目光寸寸刮过那些鱼贯而入的太监。一连数日，她不言不语，凝神细看每一双手。
直至第四日黄昏，当一名清瘦的太监垂首立于阶下时，白玉章的目光骤然钉在他微蜷的右手背上。那片暗红扭曲的烫伤旧疤，如同烙印，纵使面容模糊，这疤痕却像刻在她眼底的图腾，永世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