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念一动，白玉章突然停下脚步，南宫璟虽不明所以，却也跟着停了下来。白玉章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上前半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她的绣鞋鞋尖几乎要碰上他的皂靴。
妖女如此贴近南宫璟，李蕴之心头一紧，焦急的往前追了两步，只见那妖女伸出纤纤玉指，仿佛要为南宫璟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尘埃，实则轻柔地划过他微敞的衣襟领口，细致而缓慢地将其整理妥帖。
这动作，亲昵得近乎狎昵，逾越了身份与礼法的界限。
李蕴之曾亲眼见过南宫璟有多厌恶那些企图勾引他的女子，也曾目睹他将妄想下药爬床的婢子秘密处决。可如今，他对那妖女，竟是连半点推开的意思都没有！他甚至微微垂首，目光专注地落在妖女整理衣襟的手指上，竟是她从未见过的...温顺？
眼看着李蕴之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死死钉在自己为南宫璟整理衣襟的手指上，白玉章心中了然。且她深知以李蕴之对自己的恨意，绝无可能主动相救。此番脱险，必然是南宫璟从中斡旋，甚至不惜动用了李蕴之这张牌，以九千岁的城府，又如何猜不透各中玄机？
作为盟友，南宫璟此举，的确远超她的预期。
思及此，白玉章眉眼弯弯，故意又凑近了些，微微踮起脚尖，将柔软的红唇凑近南宫璟的耳廓，“今日多谢殿下为玉章涉险。”
温热的气息带着她身上特有的清冽馨香袭来，又在他耳际倏然消散，留下一片酥麻。
南宫璟垂眸，凝视近在咫尺的女子，夕阳的金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颜，那双总是带着疏离与算计的眸子，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身影，眸底深处藏着一丝如同小狐狸般狡黠的笑意，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柔软。
头一次被她用这般带着温度的眼神看着，南宫璟不由得心神一荡，恍惚失神。似有难以言喻的满足盈满胸膛，竟让他觉得，为她做的再多，冒再大风险，皆是值得。喉结不由自主地滚动，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低沉柔和，是不易察觉的缱绻。
“... ...不用谢。”
白玉章满意地弯了弯唇角，那笑容如同昙花一现，却足以动人心魄，令那满墙的夕阳也黯然失色。越过南宫璟的肩头，她意味深长地瞥了一眼僵在原地的李蕴之，不再多言，转身飘然而去。
南宫璟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追随着她，犹自出神。
直到那抹刺眼的白色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李蕴之才仿佛找回了自己的力气，她一步步挪到南宫璟面前，缓缓抬起头。
“殿下，您是不是...对她... ...”
后面的话，如同哽在喉间的尖刺，吐不出也咽不下，扎得她双眸泛红，隐有水光。
南宫璟终于舍得收回目光，怔了一瞬，忽而明白李蕴之的未尽之意。几乎下意识的，他试图用惯常的冷静理智来掩饰心底那一丝莫名的慌乱与悸动。
“大仇未报，何谈儿女情长？”他顿了顿，神情郑重，与其说是在说服她，倒更像是在说服自己，“白姑娘...是个极好的合作对象。聪明绝顶，机敏过人，胆识超群，无论面对何等困境，总是能利用一切扭转局势，便是我也被她戏耍多次...说起来，我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李蕴之静静看着他，看他对她的维护，看他急于撇清却又流露真情的矛盾，看他提起那个女子时，眼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光彩，那是无法完全粉饰的欣赏，以及他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情愫。
她的璟，她倾尽所有去爱，去守护，去仰望，甚至不惜委身于那垂垂老矣的皇帝也要追随的璟，终于还是对别人动心了。
原来心碎到极致，是无声的。
李蕴之仿佛一尊失去了灵魂的华美玉雕，连南宫璟何时离开都未曾察觉。空寂的宫道长街，夕阳最后一丝惨淡的余晖里，只剩下她孤零零的身影，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更添几分萧瑟寂寥。却不曾察觉远处一个内侍的身影悄然离去。
半月后。
万寿节宫宴。
紫宸殿内，灯火辉煌，丝竹盈耳。金碧辉煌的殿堂被无数宫灯映照得亮如白昼，百官勋贵，命妇宗亲，华服盛装，山呼万岁，声震殿宇，恭贺天子圣寿无疆。
席间重头戏，便是玉蘅神女的祈福之舞。
只见神女身着繁复而圣洁的祭神华服，衣袂绣着玄奥的云纹与星图，面覆轻若烟雾的薄纱，只露出一双仿佛能洞悉世情的眼眸。她翩然起舞，举手投足间不似凡俗，似能牵引着无形的天地灵气，引得众人屏息凝神，只觉心神涤荡，如沐神恩。
一舞终了，神女广袖轻拂，立于殿心，双手结印，诵念祝祷之词，惠泽万民。皇帝龙颜大悦，举杯向神女致意，赞其为大瑨带来祥瑞。
就在这仙凡共庆、君臣同欢之际，侍于御座侧后的常顺德，状似无意地扫过御座右侧的李贵妃。
李蕴之接收到那意味深长的一瞥，藏在宽大宫袖下的手蓦地蜷起。丝竹暂歇间隙，李蕴之盈盈起身，对着皇帝深深一福。
“陛下洪福齐天，得神女降世护佑，实乃江山社稷之幸，万民之福。臣妾感念天恩，亦为陛下欢喜，特以茶代酒，敬陛下圣寿无疆，龙体康泰！”
李蕴之恭谨举杯，敬向皇帝。南宫玄正沉浸在神女带来的祥瑞氛围中，闻言更是红光满面，心情极佳，哈哈一笑，举起手中金杯，“好！爱妃有心了！你怀有龙胎，更需注意身子。待爱妃诞下麟儿，母子平安，又是我大瑨一桩天大的喜事！”
“谢陛下挂怀，臣妾这才满三个月呢...说起此事，臣妾怀有身孕，身子不便，无法尽心伺候陛下左右，每每思及，寝食难安。”
李蕴之嫣然一笑，抚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眼波流转间，看向端坐御座左侧屏风前的玉蘅神女，眼神幽深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