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
八舞耶俱矢正对着化妆镜做最后的调整。
橙色长发精心编成繁复的发辫，缀着细小的羽毛状银饰，左耳戴着夸张的羽毛耳坠，右耳却空空如也——那是留给夕弦的对称位。
“哼，凡俗的晨曦啊，今日便特许汝等照耀飓风巫女荣光的起点！”她对着镜子扬起下巴，努力让中二的宣言压下心底那丝因独自约会而滋生的紧张。
当许墨的身影出现在楼梯口时，耶俱矢迅速上前，一把挽住他的手臂。
“吾主哟，随吾出征吧！今日的征程，必将铭刻于星辰的史诗！”
许墨被她拽着往外走，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咖啡厅临街的落地窗。晨光在玻璃上留下淡淡反光，但他精准地捕捉到两个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身影一闪而逝。
一个在街角报刊亭的阴影里，身形笔直，气息收敛得近乎不存在；另一个则巧妙地利用行道树和晨练的人群作为掩护，动作轻盈如风。
他唇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任由耶俱矢将他拖入喧嚣渐起的街道。
……
距离目标五十米外，报刊亭的阴影如同水波般轻微荡漾了一下。鸢一折纸放下手中的报纸，露出一双冰蓝色的眼眸。
她肩头看似普通的米色单肩包侧面，一个微型光学迷彩发生器正发出几乎不可闻的低频嗡鸣，将她大半身形完美隐匿。
她调整了一下挂在耳廓上的微型战术耳麦，里面传出经过处理的、耶俱矢那元气十足的宣言。
同时，她举起一个伪装成普通长焦相机的设备，镜头无声地对准了前方挽着手臂的两人。
几乎在同一时间，距离折纸不到十米的另一棵树后，夕弦的身影显现出来。
她今天穿着便于行动的浅灰色运动套装，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硬壳笔记本和一支笔，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紧张。
她清澈的水银色眼眸紧紧追随着耶俱矢的背影，时而低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什么，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
当折纸再次微调观察角度时，她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与刚从树干后探出一点头、正努力观察耶俱矢脚步频率的夕弦撞了个正着。
空气瞬间凝固。
夕弦像受惊的小动物，猛地缩回树后，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
折纸的瞳孔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地搭在了腰间——那里藏着非致命性的束缚索。
她认出了夕弦，更认出了对方眼中那份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纯粹的学习渴望。
几秒钟死寂般的对峙后，夕弦似乎下定了决心，她深吸一口气，从树后慢慢走了出来，对着折纸的方向，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水银色的眸子里满是诚恳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
“请教。夕弦，需要帮助。”她的声音压得极低。
“夕弦的约会，在明天。夕弦，不想搞砸。夕弦看到，折纸大师，经验丰富。恳请折纸大师，赐教约会兵法！”她再次鞠躬，姿态放得极低。
折纸冰封般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痕。她审视着眼前这个与耶俱矢面容相似却气质迥异的少女，对方眼中那种全然的信任和笨拙的求知欲，像一根微小的针，刺破了她惯常的冷漠防线。
她并非乐于助人，但……对方提到了“约会”，对象是店长。这触及了她的核心领域。而且，夕弦这种近乎虔诚的态度，让她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种……被奉为权威的微妙满足感？
沉默持续了十几秒，耶俱矢和许墨的身影即将拐过下一个街角。折纸终于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跟上。保持隐蔽距离。”
夕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盛满了星子。“感激！折纸大师！”她用力点头，然后小跑着跟上折纸刻意放慢的脚步，像最认真的学生紧跟导师。
两人就这样，一个冷静传授着逐渐突破人类羞耻心防线的“约会兵法”，一个如获至宝般虔诚记录，无声无息地跟在对此一无所知的耶俱矢和早已心知肚明的许墨身后，共同构成了一幅荒诞又无比和谐的尾随教学图景。
……
被寄予厚望的“飓风巫女”耶俱矢，此刻正站在一条略显陈旧的商业街入口，对着手机导航软件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刀叉标志和旁边的法文店名，又抬头看看眼前这栋灰扑扑的、夹在五金店和廉价服装店之间的两层小楼。
耶俱矢脸上的意气风发和强装的中二气场，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她瞪大了眼睛，不死心地反复对照手机上的华丽餐厅图片——璀璨的水晶吊灯、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穿着笔挺西装的服务生——再看看眼前这玻璃有点油腻的小餐馆门面，巨大的落差让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这不可能！”她低声惊呼，手指用力戳着手机屏幕，仿佛这样就能把图片里的奢华餐厅戳出来。
“吾预定的明明是高级法式餐厅，怎会是…会是…”她看着面前饭馆那朴实无华甚至有点寒酸的招牌，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眼圈不受控制地微微泛红。
第一次脱离夕弦独自安排的重要约会，竟然被该死的虚假网络信息骗得如此彻底！
强烈的挫败感和委屈涌上来，让她精心维持的“飓风巫女”形象摇摇欲坠，声音都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鼻音，“可恶…吾竟被卑劣的幻象所蒙蔽…”
就在她强忍着不让丢脸的眼泪掉下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时，一只温暖干燥的手忽然握住了她因为无措而微微发凉的手。
耶俱矢猛地抬头，撞进许墨含笑的眼眸里。
“飓风巫女征服味蕾，可不一定非要在挂着水晶灯的地方。”许墨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他微微用力，握紧了耶俱矢的手，目光扫过那扇平凡的木门，语气里带着一丝笃定的神秘。
“听说过‘大隐于市’吗？真正的美味传奇，往往就藏在这种看似不起眼的街角。敢不敢随我进去一探究竟？”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熨帖了耶俱矢慌乱失措的心。
那带着鼓励和一点点冒险意味的话语，更是瞬间点燃了她骨子里不服输的火焰和好奇心。
“哼！有何不敢！”耶俱矢立刻挺直了腰板，反手更紧地回握住许墨的手，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一把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
门内景象与外表的朴素一脉相承。
不大的空间，摆着七八张铺着红色塑料桌布的方桌，没有水晶灯，只有几盏明亮的日光灯管。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温暖的食物香气——是炖肉的醇厚、炒菜的镬气、还有米饭蒸腾出的清甜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比扎实诱人的味道。
柜台后面，一个围着洗得发白的围裙、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爷子抬起头，脸上是热情朴实的笑容：“两位？里面坐，随便坐！”
耶俱矢被这扑面而来的生活气息和食物香气弄得一愣，许墨却已熟门熟路般牵着她走到最里面一张靠墙的桌子坐下。
“老板，来一份最拿手的。”许墨笑着对老爷子招呼道。
“好嘞！小伙子你和你的女朋友稍等一下啊。”老爷子乐呵呵地应着，转身就钻进了后面传来阵阵锅铲碰撞声的小厨房。
“女…女朋友？”耶俱矢被这直白的称呼弄得脸一热，刚想反驳，但话到嘴边莫名卡在了喉咙里，只是握着的手心微微有些出汗。
……
餐馆对面一栋老旧居民楼的二楼防火梯上，两个身影完美地融入了阴影与杂物的背景中。
折纸手中的高倍望远镜稳稳地锁定着靠窗座位上的两人。
她冰蓝色的眼眸如同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每一个细节：握手的时长（约15秒）、耶俱矢回握的力度（由轻到重）、两人手指交叠的角度（自然契合）。
在她旁边，夕弦水银色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餐馆窗户，手里的笔记本摊开在膝盖上，笔尖在纸上疯狂舞动，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不仅记录着折纸的分析，更用自己的眼睛努力捕捉着每一个她认为重要的画面。
当看到耶俱矢因为一块特别美味的红烧肉而满足地眯起眼，甚至无意识地将自己碗里的一块肉夹到许墨碗里时，夕弦的眼睛也亮得惊人，立刻在笔记本上重重记下。
折纸的余光扫过夕弦那记得密密麻麻、甚至画了简易关系图和重点符号的笔记，嘴角向上牵动了一下。
餐馆内，许墨正在给脸红的耶俱矢擦拭嘴角，有意无意的透过玻璃瞥了一眼折纸和夕弦的方向。
“怎么了？”
“没什么。”许墨摇了摇头，他要是说有俩人把他们的约会流程一字不落的记录下来，耶俱矢估计会原地爆炸吧。
“呼~”
耶俱矢摸了摸吃饱饱的肚子，满意的靠在椅子上，事实还真如许墨所说，这家不起眼的饭店的菜品确实美味。
不过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吃饭的时候总感觉心神不宁。
大概是错觉吧。
神经大条的耶俱矢将直觉感知到的不对劲归类到了错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