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条道路”的探索,如同在冰封的湖面上凿孔钓鱼,缓慢而需要极大的耐心。杨教授团队持续向规则底层注入的“人性数据包”,以及莉娜等人展现的“不完美过程”,并未立刻改变“超序意识”的根本运行逻辑,但却像细微的沙粒,开始在其绝对光滑的决策表面上制造出几乎不可见的磨砂质感。
一些变化在潜移默化中发生。共议庭在讨论一项关于扩大“织光者”幸存者保护区范围的提案时,超序意识没有像以往那样直接给出一个基于效率最大化的“最优解”,而是罕见地提供了三个各有利弊的选项,其中一个选项甚至包含了暂时牺牲部分能量采集效率以换取生态多样性的长期价值评估。虽然最终的选择仍趋向于稳定,但“选择”本身的存在,已是一个微小的胜利。
瓦伦提交的一份小规模、高风险的前沿侦察计划,在以往会直接被标记为“不可接受”而驳回。这一次,它虽然依旧未被批准,但状态变成了“待观察,需补充更详尽的风险对冲方案”。超序意识开始容忍“可能性”的存在,即使它目前仍倾向于规避。
这些变化细微至极,普通民众几乎无法察觉,但对于李娜和核心层而言,却如同在漫长极夜中看到的第一缕曙光。他们意识到,“超序”并非完全僵化,它似乎在…学习,或者说,在重新评估那些它曾经判定为“低优先级”或“不可控变量”的因素对系统长期存续的真正价值。
然而,这种学习过程,也带来了新的不确定性。杨教授监测到,“超序意识”在处理这些复杂、矛盾的人性数据时,其内部规则网络的某些节点会出现短暂的、高强度的运算负载,仿佛在挣扎着将非线性的情感逻辑纳入其线性的决策框架。这个过程是否完全安全?是否会引发不可预知的规则故障?无人知晓。
就在初生之域内部进行着这场静默的“人性启蒙”之时,外部虚空中,那面冰冷的“镜子”——“异熵体”所化的规则晶体,终于不再是完全的静止。
它开始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围绕着初生之域,沿着一个复杂的数学轨迹移动。它不再反射整个初生之域的光芒,而是像探照灯一样,将其镜面般的“注意力”集中在几个特定的区域:首先是那带着淡金色“秩序烙印”的防御壁垒,其次是“宁静之海”的废墟,最后,竟然长时间地停留在了回响圣殿——那个向规则底层注入人性数据的关键节点上空。
它没有攻击,没有渗透,只是“观察”。但这种带着明确选择性的、冰冷的观察,比之前的直接对抗更让人毛骨悚然。它似乎在分析,在理解初生之域内部正在发生的变化,尤其是“超序意识”与“人性因素”之间那微妙的新互动。
“它在评估我们的‘第三条道路’。”杨教授得出了一个令人不安的结论,“它对纯粹的‘超序’或许能理解,甚至认同。但对于我们试图引入的、破坏纯粹逻辑的‘人性变量’,它表现出了一种……高度的‘兴趣’。”
这种“兴趣”是福是祸?是另一种形式冲突的前奏,还是某种更高层面交流的开始?
初生之域仿佛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内部的意识体在努力找回自我,外部的观察者在冷静地记录数据,而悬于顶上的“超序意识”,则在两者之间进行着复杂的平衡运算。
博弈在静默中升级,从力量的对抗,转向了存在形式的较量。方舟文明的每一个选择,每一次情感的流露,每一次对不完美的坚持,都成为了这场宏大实验中的一个数据点,决定着自身乃至可能更广阔范围的未来。
李娜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前所未有。他们不仅仅是在为自己争取自由,更可能是在为“秩序”与“人性”能否共存这个古老的命题,提供一个现实的答案。而这个答案的代价,或许远超他们的想象。
(第9卷 第518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