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色未明，一层铅灰色的阴云低低压在青云宗上空，仿佛连天地都感知到了一股难以化开的戾气与悲伤。
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的腥气，却压不住那股自雾隐洞方向弥漫开来、日渐浓烈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与死寂。
丹霞殿依旧矗立在东侧那座赤红的山峰上，殿宇巍峨，飞檐斗拱，只是往日里鼎盛的烟火气与药香，今日却被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所取代。
殿门紧闭，值守的弟子个个面色发白，眼神游移，握着法器的手心满是冷汗，不时惊恐地望向通往山下的石阶，仿佛在等待着某种既定命运的到来。
他们知道，该来的，总会来。
昨日仙尊苏醒，掌门亲往雾隐洞，随后传出的消息如同惊雷——仙尊决意脱离宗门！
而其中缘由，虽未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与丹霞长老那日的偷袭，与那个已然消散的少女，脱不开干系！
就在这死一般的压抑等待中，一道素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丹霞殿前那宽阔的广场上。
来人身形挺拔，面容俊美无俦，却顶着一头与容颜极不相称的、如冰雪般刺目的白发。
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道袍，只是周身再无半分仙家清气，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凝如实质的寒意与杀机。
他步履从容，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踩在众人的心跳之上，让周围的温度骤降。
正是萧御。
他没有看那些如临大敌、瑟瑟发抖的值守弟子，目光直接穿透那紧闭的、雕刻着火焰丹炉图案的沉重殿门，仿佛已经锁定了殿内那个他今日必寻之人。
“凌……凌云仙尊！”一名值守弟子壮着胆子，声音颤抖地想要上前阻拦，“长老他……他正在闭关疗伤，您……”
萧御甚至未曾瞥他一眼，只是袖袍随意地一拂。
“轰！”
一股无形却磅礴浩瀚的力量如同山洪暴发，那两扇沉重的、布有禁制的玄铁木殿门，如同纸糊般轰然炸裂！木屑纷飞，碎屑激射，露出殿内略显昏暗的景象。
巨大的动静惊动了整个丹霞殿。
无数弟子从各处丹室、偏殿涌出，看到门口那道白发身影以及破碎的殿门，皆骇然失色，无人敢上前一步，只能远远地看着，大气不敢出。
萧御踏着满地的狼藉，步入了丹霞殿主殿。
殿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长明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映照出四周林立的药柜与丹炉模糊的轮廓。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药味，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血腥与衰败气息。
在殿宇最深处，一座高大的丹陛之上，丹霞长老正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
他脸色蜡黄，气息萎靡，胸前衣襟还沾染着些许暗红的血渍，显然是戮仙针反噬及旧伤未愈。
在他面前，悬浮着一尊小巧却灵光闪耀的赤红丹炉，正滴溜溜旋转，垂下一道道火红色的光幕，将他护在其中，显然是一件品阶不低的防御法宝。
看到萧御闯入，丹霞长老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充满了惊惧、怨毒以及一丝垂死的疯狂。
“萧御！你……你还想怎样？！”
他色厉内荏地嘶吼道，声音因恐惧而扭曲，“这里是我丹霞殿！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宗门规矩……”
“规矩？”萧御终于开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仿佛万载玄冰相互摩擦，“与你，何须讲规矩？”
他目光扫过那尊赤红丹炉以及其垂下的光幕，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漠然的死寂。
“当日在广场，你以戮仙针袭我后心之时，可曾想过规矩？”
他一步步向前，步伐不快，却带着无可阻挡的压迫感，“你口口声声‘妖女’、‘祸患’之时，可曾想过规矩？”
每问一句，他周身的气息便冰冷一分，那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向丹霞长老涌去，挤压得那赤红光幕剧烈波动，发出不堪重负的“嗡嗡”声。
丹霞长老脸色剧变，疯狂催动体内残存的灵力，注入身前的丹炉，试图稳固防御，声音尖利：“那是她咎由自取！身怀禁忌之力，本就该死！我那是为了宗门除害！”
“咎由自取？该死？”
萧御重复着这几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弧度里，是滔天的杀意与悲怆，“那今日，你便为她……陪葬吧。”
话音未落，他并指如剑，对着那尊赤红丹炉，轻轻一划。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璀璨夺目的光华。
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割裂虚空的无形剑气，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悄无声息地掠过了丹炉与光幕。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尊品阶不凡的防御丹炉，连同其垂下的、看似坚固的光幕，如同被定格般停滞了一瞬，随即表面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紧接着，轰然崩碎！
化作无数赤红色的碎片与光点，四散飞溅！
本命法宝被毁，丹霞长老如遭重噬，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
萧御的身影，如同瞬移般，出现在丹陛之上，丹霞长老的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因恐惧而浑身颤抖、再无往日嚣张气焰的老人，眼中没有任何快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看待死物般的漠然。
“不……不要杀我！仙尊！我知错了！饶我一命！”
丹霞长老终于崩溃，涕泪横流，挣扎着想要后退，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禁锢在原地，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萧御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微张，对准了丹霞长老的丹田气海。
“杀你？”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那太便宜你了。”
下一刻，他五指猛地虚握！
“呃啊啊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从丹霞长老喉咙里迸发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霸道至极的力量，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入他的丹田，蛮横地搅动、撕裂、摧毁着他苦修数百年的金丹根基！
经脉在寸寸断裂，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外泄！
那是一种比凌迟更痛苦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剥夺与毁灭！
几个呼吸之间，丹霞长老周身那属于元婴修士的磅礴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急剧萎靡、消散。
他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瘫软在地，面色死灰，眼神空洞，只剩下微弱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一身修为，尽数化为乌有！经脉尽断，从此沦为比凡人还不如的废人！
萧御收回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俯视着地上如同烂泥般的丹霞，看着他那因极致痛苦和绝望而扭曲的脸，眼中依旧没有丝毫波澜。
“我不杀你，”他开口，声音如同从幽冥地府传来，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冷酷，“非为仁慈。”
他微微停顿，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砸在丹霞残存的神智上：
“而是要你余生，皆在悔恨与苟延中度过，体会她当日……面对绝境、失去一切、却无人可依的……苦。”
说完，他不再看地上那滩烂泥一眼，转身，踏着依旧纷扬未落的丹炉碎片与尘埃，向着殿外走去。
所过之处，所有丹霞殿弟子皆面无人色，如同潮水般惊恐地退开，让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无人敢抬头直视那道白发胜雪、却散发着比魔神更可怕气息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出丹霞殿，走入那铅灰色的天光下，身后是死寂的大殿，与一个生不如死的废人。
最后的清算，已毕。
血债，终需血偿。
而这，仅仅是他无尽痛苦的，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