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掠过振华中学的教学楼顶,卷起凌翔茜发尾的碎发,也吹红了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她攥着天台边缘的铁栏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视线落在远处渐渐沉下去的夕阳上,可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却是下午听余周周说起,李致远已经跳级到高三了,和盛淮南一个班,高三一班,这个消息,却像一根细针,扎得她心口发疼。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凌翔茜没有回头,直到一件带着淡淡栀子花香的校服外套披在她肩上,她才吸了吸鼻子,转过身看向洛枳。洛枳手里还拿着一本摊开的数学练习册,显然是刚从教室过来,她靠在栏杆上,目光温和地看着凌翔茜泛红的眼眶,没有急着开口,只是安静地陪着她吹风。
“洛枳学姐,”凌翔茜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哽咽,像被雨水打湿的棉花,“你知道吗?李致远他……他跳级了。”
洛枳点点头,指尖轻轻划过练习册上的函数图像:“下午在办公室帮老师整理资料时听说了,他找年级主任提交了申请,附上了这半年的模拟考成绩,全年级前三,足够说服学校同意他跳级。”
“我知道他厉害,”凌翔茜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可新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涌出来,“从高一的时候我就知道,他跟我们不一样,他看物理书像看小说一样轻松,数学压轴题别人连题目都没看懂,他已经写出三种解法了。可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
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只有自己才懂的委屈:“我们明明说好的,要一起考去北京,他想报清华的物理系,我想考北师大的中文系,我们还去查过两个学校之间的距离,坐地铁只要四十分钟。可现在他跳去高三了,明年就要高考,就要去北京了,我还在高二,还要等两年……”
风又吹过来,把她的话吹得有些散,洛枳伸手帮她把外套的扣子扣上一颗,避免她着凉。凌翔茜低头看着自己的帆布鞋,鞋尖上还沾着下午跑操时溅到的草屑,就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理不出头绪。
“其实……我们早就在一起了,”凌翔茜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坦诚,“不是那种闹着玩的,我们会一起在图书馆写作业,他会帮我讲我听不懂的化学平衡,我会帮他整理语文的古诗文默写。我们约定好,每次考试都要比上次进步,哪怕只是名次往前挪一名。”
她抬起头,眼睛里带着恳求的神色,好像希望从洛枳这里得到认可:“学姐,你说我们这样算影响学习吗?可我爸妈发现我们一起回家之后,把我关在房间里骂了三个小时,说我不知羞耻,耽误学习。班主任也找我谈话,说女孩子要自重,不要把心思放在不该放的地方。”
说到这里,凌翔茜的肩膀控制不住地发抖:“他们根本就不听我解释,他们觉得只要男生女生走得近,就是早恋,就是错的。可我明明没有耽误任何人,我甚至因为想跟他一起变好,比以前更努力了。”
洛枳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她知道凌翔茜需要的不是立刻的劝解,而是一个能让她把所有情绪都倒出来的出口。就像以前她自己心里装着关于盛淮南的那些心事时,也总希望能有个人,不用说话,只要陪着她就好。
“我现在好怕,”凌翔茜的声音变得很轻,像是怕被风听见,“李致远明年就去大学了,大学里有那么多优秀的女生,她们肯定比我成熟,比我懂更多东西。他会不会在大学里遇到更喜欢的人,然后就忘了我?忘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去北京的约定?”
她用力咬着下唇,试图忍住眼泪,可泪水还是顺着脸颊滑落,滴在栏杆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我甚至想过,我也去申请跳级,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我也想跟他一起上高三,一起高考,一起去北京。这样我爸妈就不会再阻止我们了,他们总不能说,大学也不能谈恋爱。”
说到这里,凌翔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自嘲:“可我根本做不到。上次我试着做了一套高三的数学卷子,前面的选择填空还能勉强写出来,后面的大题几乎一道都不会。李致远是天才,他跳级之后还能保持成绩,可我只是个普通人,我连跟上高二的课程都要拼尽全力,怎么可能跳级?”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上个月李致远帮她修过的钢笔,到上周他们一起在学校门口吃的冰淇淋,再到刚才在公告栏前看到名单时的心慌。那些细碎的小事,像一颗颗散落的珠子,被她串在一起,全都是关于李致远的痕迹。洛枳没有催促,只是偶尔在她停顿的时候,递过一张纸巾,或者轻轻拍一下她的后背。
天台上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像撒在黑夜里的星星。凌翔茜终于说完了所有的话,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只是眼睛还是红红的,看起来格外委屈。
这时,洛枳才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平静却带着力量:“凌翔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也很害怕,这些情绪都很正常。但有句话我想告诉你,长久的爱情从来都不是靠是需要两个人‘旗鼓相当’,是势均力敌的陪伴。”
凌翔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洛枳。
“李致远能跳级,不是因为他胆子大,而是因为他有底气,”洛枳解释道,“他就算跳去高三,也有能力考上顶尖的大学,不会因为年级的变化而打乱自己的节奏。可你不一样,你现在的成绩虽然在进步,但还没到能支撑你跳级的程度。如果你强行跳级,很可能会因为跟不上进度而焦虑,甚至影响到原本的学习状态,最后连自己想去的大学都考不上。”
她顿了顿,目光认真地看着凌翔茜:“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真的跳级成功了,跟他一起上了高三,可如果最后你们没有考上同一所城市的大学,甚至连同一个省份都不是,那你们之间的距离,不还是一样远吗?真正能让两个人一直走下去的,不是一时的陪伴,而是两个人能在各自的道路上,一起朝着同一个方向努力,最后在同一个终点相遇。”
“可是……那要等两年啊,”凌翔茜小声说道,“两年的时间太长了,什么都可能发生。”
“两年其实很快,”洛枳笑了笑,想起自己已经喜欢盛淮南的那些年,“你现在觉得两年很长,是因为你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等待’上。但如果你把这些时间用来提升自己,比如把语文的作文再提高几分,把化学的薄弱环节补上来,等到你高考的时候,就能更有把握地考去北京,考去你想去的学校。到那个时候,你再跟李致远站在一起,就不是你在后面追赶他,而是你们可以并肩站在一起,看同一片风景。”
她看着凌翔茜渐渐平静下来的神色,继续说道:“而且,真正喜欢你的人,不会因为这两年的时间就忘记你。如果他因为在大学里遇到了别人而放弃你,那这样的人,也不值得你现在这么难过。感情就像一棵树,需要慢慢生长,慢慢结果,如果急着在还没成熟的时候就摘下果子,那味道注定是酸涩的。”
凌翔茜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洛枳的话像一杯温水,慢慢浇灭了她心里的焦躁和恐慌,让她原本乱糟糟的心绪,渐渐平静了下来。她想起自己之前因为想跳级,熬夜做高三的卷子,结果第二天上课的时候犯困,被老师点名批评,那段时间的焦虑和挫败感,现在想起来还历历在目。
“学姐,谢谢你,”过了很久,凌翔茜抬起头,眼睛里虽然还有些红,但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慌乱,“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洛枳笑了笑,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不用谢,我只是把我自己的想法告诉你。最后怎么做,还是要看你自己。但无论你选什么,都要记住,先把自己变得更好,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这时,天台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耿耿和余淮跑了进来,两个人手里还拿着刚买的冰棍,显然是趁着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来天台透气。耿耿一抬头就看到了凌翔茜红红的眼睛,手里的冰棍差点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有些尴尬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凌翔茜也没想到会有人来,连忙擦干脸上的泪痕,对着耿耿勉强笑了笑,然后拿起放在栏杆上的书包,对洛枳说了声“学姐再见”,就匆匆从耿耿和余淮身边走了过去,脚步有些仓促,像是不想让别人看到自己刚才的样子。
洛枳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才转过身,对着耿耿和余淮点了点头,脸上带着温和的微笑。耿耿还在愣神,余淮已经拉了拉她的胳膊,示意她别盯着凌翔茜的背影看。洛枳没有多留,拿起自己的练习册,也离开了天台,只留下耿耿和余淮两个人站在原地。
“我感觉……又是我哥造的孽,”耿耿咬了一口手里的冰棍,含糊不清地说道,“上次凌翔茜哭,也是因为我哥,这次肯定也是。”
余淮靠在栏杆上,手里的冰棍已经开始融化,他拿出纸巾擦了擦手,无奈地看了耿耿一眼:“你也别总是什么锅都甩给李致远,他人挺好的。从来都没有沾花惹草,甚至异性几乎都不接触?”
“呵呵,那是他孤僻,高傲,一般人他不屑于搭理。同性他也没搭理几个人。”耿耿不满地瞪了他一眼,“可这跟他让凌翔茜哭不冲突啊!你怎么总帮他说话?你站哪边的?你这么为他说话,你嫁给他好了!”
余淮愣了一下,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振振有词地说道:“首先,同性恋不能结婚,其次,我是男的,不能用‘嫁’这个字。”
“你还真想过呀!”耿耿气得把手里的冰棍棍扔在垃圾桶里,脸颊鼓鼓的,像只生气的小河豚。
余淮看着她气呼呼的样子,收敛了笑容,语气认真了一些:“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说真的,李致远和凌翔茜之间,没有谁对谁错,错的是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
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夜空,星星已经开始慢慢显现出来,语气带着一丝同龄人少有的成熟:“就像树上的果子,该在秋天成熟的,要是强行在夏天就摘下来,不管怎么尝,都是酸的。他们现在还在高中,最重要的事情是高考,就算感情是真的,也得等合适的时候,才能好好经营。”
耿耿安静地听着,没有再反驳。她想起自己和余淮之间的关系,好像也总是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明明有时候感觉离得很近,可又好像始终有一段距离。她看着余淮的侧脸,路灯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于是轻声问道:“那你和我算什么?”
余淮的身体僵了一下,转过头,目光落在耿耿的脸上。他沉默了几秒钟,然后轻轻说道:“高中毕业,我给你答案。”
耿耿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看着余淮认真的眼神,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晚风再次吹过天台,带着远处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味,也带着青春期里那些说不出口的心事,在夜色里轻轻散开。
余淮把手里的冰棍棍扔进垃圾桶,然后对耿耿笑了笑:“快晚自习了,再不走,就要被老师抓迟到了。”
耿耿点点头,跟着余淮一起朝着天台门口走去。两个人并肩走着,没有说话,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好像比刚才近了一些。楼梯间的灯光昏黄,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条慢慢靠近的线,在青春的道路上,朝着同一个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