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方中立国，阿尔卑斯山脚下某个以永久中立和精密制造闻名的小城。空气清冷干净，带着松针和雪山的味道，与不夜城那种混杂着欲望与危机的喧嚣截然不同。街道整洁，行人步伐从容，仿佛战争、阴谋和杀戮只是遥远新闻里的词汇。
我们下榻在一家由观察者通过层层关系安排的、看似普通但安保措施极其严密的小型家庭旅馆里。木头结构的建筑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壁炉里跳跃着火苗，一切都显得那么安宁，安宁得……近乎虚假。
经过一路高度警惕、多次换乘、甚至动用了一些不太合法的跨境渠道，我们终于抵达了这个约定的交接地点。猴子留守在不夜城远程策应，我和叶晓洁，带着那份浸满张龙赵虎鲜血的加密硬盘，来到了这里。
“曙光”平台的联络人约定在明天上午，于城中心一家有着百年历史的咖啡馆进行初次接触。按照观察者提供的复杂程序，我们需要先进行信号确认和环境安全检查。
暂时安顿下来后，紧绷了无数个小时的神经似乎稍微松弛了一丝。叶晓洁坐在壁炉旁的沙发上，检查着交接流程的每一个细节，她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依旧专注。我则站在窗前，看着外面静谧的、被薄雪覆盖的街道，远处阿尔卑斯山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沉睡的巨兽。
本该是稍作喘息、为明天关键交接做准备的时刻。
然而，命运，或者说徐礼纲那个恶魔，从未打算给我们任何喘息之机。
我的那部用于常规联系的、经过猴子加固加密的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不同于寻常通知的提示音。屏幕上，弹出一个来自未知加密地址的文件传输请求，发送者标识……赫然是——杨玉格！
杨玉格？！
港市那个亦正亦邪、立场成谜的国际刑警？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联系我？而且是用这种直接发送文件的方式？
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让我的手指在接触到屏幕时，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叶晓洁也察觉到了我的异样，抬起头，投来询问的目光。
我深吸一口气，点下了接收。
文件不大，很快下载完成。是一个视频文件，没有任何命名，只有一个冷冰冰的时间戳。
我犹豫了一瞬，一种近乎本能的恐惧让我想要立刻删除它。但理智告诉我，必须看。
我点开了播放。
画面一开始有些晃动，光线昏暗，像是在某个没有窗户的密闭空间。镜头对准了三个被反绑着双手、跪在地上的人影。
当我看清那三个人的面容时，我的呼吸瞬间停止了，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是三叔！三婶！还有……我的堂妹，徐瑶！
他们穿着单薄的衣服，头发凌乱，脸上布满淤青和血迹，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绝望。三叔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着，但被堵住了嘴，只能发出呜呜的哀鸣。三婶紧紧闭着眼，身体不住地发抖。徐瑶，那个印象中总是带着点羞涩和阳光笑容的妹妹，此刻脸上只剩下一片死灰般的麻木，眼泪无声地流淌。
不……不可能！他们不是在加拿大吗？！三叔不是观察者的中间人吗？！怎么会……
画面外，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无法分辨来源的声音，用冰冷僵硬的语调说道：“叛徒徐智信及其家眷，证据确凿，处以极刑。以儆效尤。”
紧接着，一个穿着全黑作战服、戴着黑色头套的身影走入画面，手中端着一把安装了消音器的手枪。
“不——！！！”我对着屏幕发出无声的嘶吼，全身的血液疯狂地涌向大脑，眼前阵阵发黑！
画面中，那个黑衣刽子手没有丝毫犹豫，抬手。
“噗！”
一声沉闷的枪响。
三叔的身体猛地一颤，额头上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他瞪大了眼睛，直挺挺地向前倒去，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
“噗！噗！”
又是两声几乎连在一起的、令人心脏骤停的闷响。
三婶和徐瑶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更多的声音，便如同被折断的稻草般，软软地瘫倒在地，鲜血迅速在他们身下蔓延开来，染红了冰冷的地面。
画面定格在三张失去生气的、凝固着最后惊恐与痛苦的脸上。
视频结束。
屏幕暗了下去。
世界，在我眼前彻底失去了颜色和声音。
我僵在原地，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多大的声响。但我却仿佛听到了天崩地裂般的轰鸣，听到了自己心脏被硬生生捏爆、撕碎的声响。
三叔……三婶……瑶瑶……
那个一直活在愧疚和隐忍中、最终选择冒险帮助我们、身为观察者中间人的三叔……那个温柔善良的三婶……那个正值花季、本该拥有灿烂未来的堂妹……
就这么……被像牲畜一样……处决了？！
徐礼纲！是你！一定是你！只有你才会如此冷血！如此残忍！连自己亲弟弟的儿子、儿媳、孙女都不放过！
滔天的怒火、刻骨的仇恨、无边无际的悲痛和一种深深的、令人窒息的无力感，如同海啸般瞬间将我吞没！我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搅碎！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眼前的一切都在疯狂旋转、扭曲！
“天铭！天铭你怎么了？！”叶晓洁惊慌的声音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猛地弯腰，剧烈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几乎站立不稳。
叶晓洁冲过来扶住我，当她看到地上手机屏幕里定格的、那血腥残酷的画面时，她也瞬间捂住了嘴，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脸色变得比纸还白，眼泪夺眶而出。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她喃喃着，声音破碎不堪。
就在这时，滑落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一条新的信息弹出，来自同一个加密地址，依旧是杨玉格的标识：
【徐天铭，你还能保护你身边的人吗？】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残忍地捅进了我心脏最脆弱的地方！伴随着那血腥画面的冲击，彻底击穿了我一直以来勉强维持的冷静和防线！
“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咆哮，猛地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木质墙壁上！厚重的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的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我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欲望在胸腔里燃烧！
保护？我保护了什么？！
父母惨死！咖啡馆被焚！张龙赵虎葬身地下！现在，连远在海外、隐姓埋名的三叔一家都因我而被灭门！
我算什么谋划者？！我算什么继承人？！我连自己身边最亲的人都保护不了！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被徐礼纲玩弄于股掌之间、只能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的可怜虫！
无尽的痛苦和自责像硫酸一样腐蚀着我的理智。我瘫倒在地，蜷缩起来，身体因为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泪水混合着额头撞出的血迹，模糊了视线。世界一片黑暗，只剩下那三张惨死的面孔和那句诛心的质问在脑海中疯狂回荡。
叶晓洁跪在我身边，用力抱着我颤抖的身体，试图给我一些温暖和支撑，但她自己的眼泪也如同决堤般涌出，滴落在我的颈窝，冰凉刺骨。
旅馆房间里的安宁假象被彻底撕碎，只剩下绝望的悲鸣和无边的血色。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剧烈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但胸腔里那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恨意，却如同实质般凝固了下来。
我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里面没有任何光彩，只有一片死寂的、深不见底的黑暗。脸上的泪痕和血污混杂在一起，显得异常狰狞。
叶晓洁看着我，眼中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她从未见过我如此模样。
我推开她，挣扎着站起身，踉跄地走到窗前。窗外，阿尔卑斯山的雪顶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依旧宁静、圣洁。
但这宁静，再也无法进入我的内心。
我弯腰，捡起地上的手机，屏幕上那条信息依旧刺眼。
【徐天铭，你还能保护你身边的人吗？】
我盯着这句话，嘴角慢慢扯出一个扭曲的、没有任何温度的弧度。
不能了。
一个都保护不了了。
那么，从今往后，我不再需要保护任何人。
我只需要……毁灭。
毁灭那个造成这一切的根源——徐礼纲，以及他掌控的一切！
“天铭……”叶晓洁轻声呼唤，声音里带着颤抖。
我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轮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寒意：
“联系观察者。”
“明天的交接，照常。”
“然后……”
我顿了顿，缓缓转过身，看向叶晓洁，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燃起了一点光芒——那是地狱深渊的火焰。
“我要徐礼纲，血债血偿。”
“不惜……一切代价。”
血色，已经染红了黎明的曙光。
而复仇的修罗，将从这尸山血海中，踏骨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