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从狼嘴里抢食，就得先把自己变成比狼更凶、更聪明的猎人。今天，我教你们的，就是这第一课——怎么亮出咱们的牙。”
天刚蒙蒙亮，杨汝成便将队伍里所有的青壮年——木匠李顺、赵家老三、王家二小子，以及另外三个同样是孤家寡人的年轻人，都召集到了地窨子外一片相对开阔的雪地上。
他的面前，摆着他仅有的两件“教具”——那支缴获来的三八式步枪，和李顺那把老掉牙的单发猎枪。
“咱们人少，枪更少。所以，每一颗子弹，都得给老子当成亲爹一样供着，都得打到它该去的地方！”杨汝成的声音，在清晨凛冽的寒风中，显得格外冰冷和严肃。
他首先拿起了李顺的那把老猎枪。
“李顺哥，你先来。对着前面那棵歪脖子松树，打一枪我看看。”
“好嘞！”李顺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显得有些兴奋。他好歹也是个老猎户，虽然手艺比不上杨汝成，但在村里也算是一把好手。
他接过猎枪，动作娴熟地从腰间的布袋里，摸出一颗自己用铁砂和黑火药做的土制子弹，塞进了枪膛。
“咔哒”一声，他合上枪栓，举枪，瞄准，整个动作一气呵成。
“砰——！”
一声沉闷的、夹杂着巨大烟雾的枪响，打破了山林的宁静。
对面大约五十步开外的那棵歪脖子松树，树干上，被轰出了一个碗口大的、黑乎乎的浅坑，无数铁砂嵌在树皮里，周围的积雪都被震落了不少。
“怎么样？队长？”李顺有些得意地，吹了吹还在冒烟的枪口。
“你打的是树干。”杨汝成面无表情地说道。
“对啊，这不正中靶心吗？”李顺有些不解。
“我要你打的，是树干上，从左边数，第三根树杈的根部。”杨汝成缓缓地说道。
李顺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他眯着眼睛，使劲往那边瞅了瞅，别说打，他连看清那根树杈都有些费劲。
“这……这……队长，我这枪是散弹，打出去是一大片，没法打那么准啊……”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
“我知道。”杨汝成点了点头，并没有责怪他。他拿过那把老猎枪，又将自己的三八大盖，递给了他。
“你再用这把枪，试试。”
李顺接过那支通体黝黑、带着一种冰冷杀气的步枪，入手处沉甸甸的分量，让他不由自主地，精神一振。
“好枪！”他忍不住赞叹道。
“枪是好枪，就看用的人，是不是好猎手。”杨-成从子弹袋里，摸出一颗黄澄澄的子弹，递给了他，“照我说的，拉开枪栓，把子弹，压进去。”
李顺学着他的样子，有些笨拙地，将子弹上膛。
“举起来。”杨汝成站在他的身侧，开始下达指令，“肩膀，顶住枪托！要顶紧了！不然枪的后坐力，能把你的锁骨给顶断了！”
“脸，贴在枪身上！别怕它凉！”
“你的右眼，凑到后面这个缺口上。看到前面枪管上那个尖了吗？”
“看……看到了。”李顺的呼吸，有些急促。
“现在，让你的眼睛、缺口、还有那个尖，连成一条线。这条线，对准我刚才说的那个树杈根部。这就叫，‘三点一线’。”
杨汝成伸手，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
“稳住。别晃。枪不是烧火棍，它是你多出来的一只眼睛，一条胳膊。你要懂它，敬它。”
“现在，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地，把气吐出去……在气快要吐完的时候，屏住呼吸，手指，轻轻地，扣动扳机。”
李顺按照他的指令，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条由“三点一线”构成的、通往目标的死亡之路。
“砰！”
一声清脆、短促，与刚才那声闷响截然不同的枪声响起。
远处，那棵歪脖子松树上，那根目标树杈的根部，“咔嚓”一声，应声而断，掉在了雪地上。
“……”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李顺自己，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呆呆地看着那根掉落的树杈，又看了看李顺手中那支还在冒着青烟的步枪，眼神中，充满了不敢相信。
“这……这……是我打的？”李顺结结巴巴地问道。
“不是你，难道是鬼？”杨汝成从他手里，拿回了步枪，“记住刚才的感觉。枪法，没什么诀窍，就是两个字——稳、准。而这一切的基础，就是我刚才教你们的，‘三点一线’和呼吸。”
“都过来！一个一个来！今天，你们要是学不会这个，谁也别想吃饭！”
接下来的一个上午，这片小小的雪地上，就成了靠山屯义勇队最原始、也最严格的射击训练场。
赵家老三和那几个年轻人，都轮流上前，体验了一把用三八大盖实弹射击的感觉。
结果，自然是惨不忍睹。
赵家老三力气大，性子急，第一枪，就因为肩膀没顶住，被后坐力震得龇牙咧嘴，子弹更是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他娘的！这玩意儿，比俺家那头倔驴的劲还大！”他揉着发麻的肩膀，骂骂咧咧。
王家二小子则是因为太紧张，扣动扳机的时候，猛地闭上了眼睛，子弹直接打在了地上，溅起一团雪雾。
“你是在打地鼠吗？！”杨汝成毫不客气地，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
“都给我记住了！眼睛，是你们身上最宝贵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就算是天塌下来，你们的眼睛，也得给我死死地，盯着你们的敌人！”
在杨汝成近乎苛刻的、手把手的教导和纠正下，这群连枪都没摸过的“菜鸟”，总算是在打光了五发珍贵的子弹之后，勉强掌握了最基本的射击要领。
……
下午，训练的科目，换了。
“光会打枪，那叫莽夫，不叫猎人。”杨汝成带着他们，钻进了旁边一片更为茂密的林子里，“一个好猎人，在开枪之前，首先要学会的，是怎么让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一棵树，一堆没人会注意的烂树叶。”
他指着这片白茫茫的林子，问道：“你们告诉我，在这片雪地里，什么颜色，最显眼？”
“黑的！红的！”王家二小子抢着回答。
“没错。”杨汝成点了点头，指了指赵家老三身上那件黑色的、打着补丁的破棉袄，“赵三哥，你现在站到那片空地上去。”
赵三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他那高大的、穿着黑棉袄的身影，在白色的雪地背景下，如同墨点掉进了牛奶里，隔着老远，都看得一清二楚。
“都看到了吗？”杨汝成对众人说道，“你们要是就这么穿着身上这身衣服，跑到日本人面前去，都不用人家开枪，人家还以为，是哪里跑来的一头黑熊，给他们送年货来了。”
“哈哈哈……”众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杨汝成的脸，瞬间又冷了下来，“战场上，你们要是还敢这么笑，下一秒，你们的脑袋，就开花了。”
笑声，戛然而止。
“伪装，就是保命！”杨汝成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又扯过几根枯黄的藤蔓，“这片林子，就是我们最好的衣裳！下雪天，我们就把自己裹成一个雪人！不下雪的时候，我们就用泥巴和树叶，把自己糊成一个泥猴！总之，怎么能让敌人看不见我们，我们就怎么来！”
说着，他让众人，都趴在了雪地里。
他亲自上手，教他们如何利用地形，如何用积雪和枯枝，将自己的身体，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王二！你的屁股撅得太高了！你是想让日本人的飞机，把你当成地标吗？！”
“李顺哥！你的猎枪，枪管反光了！用泥，给我糊上！”
“还有你！对，就是你！你喘气的声音，隔着十米都能听见！学学乌龟，把气给我憋住了！”
一个时辰后，这群“菜鸟”，总算是勉强掌握了一点粗浅的伪装技巧。
“现在，我们来玩个游戏。”杨汝成拍了拍手，“我数三百下，你们，就在这片林子里，给我藏起来。三百下之后，我来找你们。谁要是被我第一个找到了，今天晚上的饭，就没了。”
“啊？”
一听到没饭吃，所有人都哀嚎起来。
“别啊，队长！”
“三百下太短了！”
“我数到三，游戏开始。”杨汝成不为所动，“一……二……”
话音未落，那几个年轻人，就像一群被捅了窝的兔子，瞬间作鸟兽散，手忙脚乱地，各自寻找藏身之处去了。
三百下之后，杨汝 Rucheng 如同一个幽灵，开始在这片林子里，巡视。
“赵三，你躲在树后面，只知道藏头，不知道藏脚。你的两只大脚，还露在外面呢。”
“李顺哥，你趴在雪堆里，是藏得不错。但是，你呼出来的热气，在冷空气里，变成了一团白雾，比烽火台的狼烟还明显。”
“还有你，王二……你……你居然爬到树上去了？你当自己是猴子，还是当日本人是瞎子？”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所有人，都被他，一个不落地，从各自的“藏身之处”，给揪了出来。
站在雪地里，这群垂头丧气的“菜鸟”，看着杨汝成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都记住今天的感觉。”杨汝成缓缓地说道，“你们的命，都只有一条。今天，是我来找你们。明天，到了战场上，来找你们的，就是日本人的子弹。”
“下一次，谁要是再被我这么轻易地找到，那他就不是没饭吃那么简单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我会亲手，把他，踢出我们‘狼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