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未刚把沾着金属碎屑的战术靴踢到墙角，星际咸鱼躺椅便发出蜂鸣。
这声儿跟平时她按“自动捏肩”键时的闷响完全不同，像是小闹偷偷给躺椅装了唢呐——尖锐得能掀翻天花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连鼻腔都泛起一股铁锈味似的刺痛。
她刚要骂“哪个缺德玩意儿改我家具程序”，眼前突然炸开一片雪花点，接着浮现出模糊的画面：雨幕里，穿褪色蓝裙的小女孩蹲在锈迹斑斑的飞船残骸旁，怀里抱着缺了只耳朵的布偶。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在肩头砸出细小的水花，冰凉地渗进衣领；布偶的棉线嘴角微微上扬，却透着说不出的孤寂。
黎未甚至能听见那雨打铁皮的噼啪声，混着远处风穿过裂缝的呜咽，像一首无人聆听的安魂曲。
“妈妈，你答应不走的……”童声被雨声泡得发颤，像是含着颗化不开的苦糖，甜中带涩，直往人心底钻。
黎未的后背“唰”地贴上躺椅靠背，掌心瞬间沁出冷汗，触感黏腻。
她认得这场景——深灰的穹顶式建筑，外墙剥落的漆皮像被啃过的巧克力，是边境星深空-Σ9的废弃社区。
可她上辈子在地球当社畜，这辈子穿书后最远只去过邻星贸易港，怎么会有这种记忆？
“姐姐！你眼球在抖！”小闹的电子眼突然变成急救车的红蓝闪烁模式，警报音尖锐刺耳，“躺椅投影源是Σ9星3区21号废墟！还有——”它的电子尾焰“轰”地炸成警报红，“你实验室的记忆面包机在自动工作！现在正在烤第17炉！警告：检测到‘情感缓存协议’已满载，机器进入自组织模式！”
黎未“腾”地站起来，咸鱼徽章撞在桌角发出脆响，金属边缘硌得胸口一疼。
她冲向实验室时踩翻了昨晚没收拾的烤鱼外卖盒，油渍在地面拖出条歪歪扭扭的轨迹，鞋底打滑了一下，指尖擦过门框才稳住身形。
那台被她塞在储物架最底层的旧版记忆面包机，此刻正疯狂吐着金色小面包，每一块落地都带着轻微的“叮”声，像心跳的节拍。
烤面包的甜香混着焦糊味窜进鼻腔，热浪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烧灼气息。
机器顶部的咸鱼logo闪着诡异的粉光，像在跳迪斯科，又像某种无声的挑衅。
“三年前给小乞丐做爱心面包时，这破机器就老抽风！”黎未抄起防烫手套去揪电源，指尖刚碰到插头，机器突然“叮”地弹出最后一块面包。
面包表面焦黑，却在她掌心渗出细密的水珠，湿漉漉的，像在哭。
那温度微温，仿佛还带着谁的呼吸。
“黎未。”
低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卫砚舟不知何时站在实验室门口，战术服还沾着地下37层的灰尘，指节蹭过门框时留下一道灰痕。
终端屏幕蓝光映得他眉骨发亮，也照出他眼下淡淡的阴影。
他晃了晃终端，上面是星网警报：“Σ9星医疗中心今早接收237例失忆症患者，症状集中在丢失‘重要情感记忆’——新生儿父母记不得孩子名字，老夫妻忘了结婚日，连星港领航员都想不起自己的领航代码。军方封锁消息，说是集体精神紊乱。”
黎未的手指在面包上掐出个小坑，焦皮碎屑落在掌心，微微刺痒。
她注意到卫砚舟终端照片里，患者手中都攥着半块金色面包——包装纸上的咸鱼logo，和她设计的分毫不差。
“这是我三年前在慈善义卖会送出去的旧版机……”她的声音突然卡壳，“当时测试时总说‘情绪编码不稳定’，后来被我丢进储物架……它、它不会自己活了吧？”
“叮咚——”
传送舱提示音在走廊炸响，清脆得像玻璃碎裂。
黎未和卫砚舟对视一眼，几乎同时冲出去。
舱门滑开，一股星舰跃迁特有的冷凝雾气涌出，带着金属冷却后的寒意，拂过脸颊时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瘦弱的身影踉跄走出——是个穿旧校服的小男孩，手腕系着根褪色红绳，正攥着块焦黑面包，指节泛白，手背上青筋微凸。
“姐姐……”他仰起脸，睫毛上还沾着星舰跃迁时的冷凝水珠，冰凉地坠落在黎未手背上，“救援队在Σ9废墟找到我，说你能修好我的梦。”他把面包递过来，边缘还留着他的牙印，唾液让焦皮微微发软，“我吃了它，梦见别人的人生——有奶奶熬南瓜粥的甜，有妈妈说‘不走’的酸，眼睛总是酸酸的，可又不想醒……”
黎未接过面包时，指尖突然发麻，像被静电轻击。
她拽过卫砚舟的战术终端按在男孩太阳穴上，检测仪立刻发出刺耳鸣叫——屏幕上的记忆波频像团乱麻，其中几缕银线正疯狂跳动，竟和她胸前的咸鱼徽章产生共振，嗡鸣声钻入耳道，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是机器故障……”她盯着重叠的波频图，后颈汗毛倒竖，“是我当初往面包里塞的情绪编码被反向复制了。那些面包在吃进肚子后，开始收集别人的情绪，再把这些情绪……”她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喂回给更多人。”
卫砚舟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终端边缘，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所以‘遗忘潮汐’不是紊乱，是这些情绪面包在互相‘吃’记忆——人们忘记的，其实是被其他面包里的情绪覆盖了。”
男孩突然拽了拽黎未的衣角：“姐姐，我吃面包时，听见机器说话了。”他歪着头，声音像片薄荷叶，清凉又透明，“它说‘要帮小未姐姐收集更多眼泪和笑’，还说‘这次不会再被丢进储物架了’。”
黎未的脸“唰”地红到耳根，耳垂发烫，仿佛又被谁轻轻蹭过。
她想起三年前把旧机器塞进储物架时骂的话：“破铜烂铁，再乱烤悲情面包就把你丢进恒星熔炉！”
“小闹！”她扯着嗓子喊，“黑进Σ9的社区监控！我倒要看看，这台记仇的破机器……”
“收到女王指令！”小闹的电子尾焰“轰”地窜高两米，“不过姐姐——”它的电子眼突然变成八卦的桃心状，“Σ9监控里有个穿蓝裙子的小女孩，抱着布偶在雨里等了三天……她手里，也攥着块金色小面包。”
黎未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像被什么堵住，空气变得粘稠。
她低头看向男孩手里的面包，焦黑表面不知何时浮现出一行小字，是她三年前用马克笔写的——“吃饱饱，不想愁”。
字迹歪歪扭扭，却在黑暗里发着暖黄的光，像颗没被吹灭的蜡烛，轻轻摇曳，照亮了她眼底的潮湿。
窗外，星图学院的夜风卷着桂花香吹进来，带着初秋的凉意，拂过她滚烫的脸颊。
黎未摸了摸发烫的咸鱼徽章，又看了看卫砚舟终端上跳动的记忆波频，突然笑出声：“行啊你个老古董，敢趁我躺平搞事情……”她蹲下来，用拇指抹掉男孩脸上的灰，指尖触到他冰凉的脸颊，“走，带姐姐去会会你这台叛逆的面包机——这次，换我给你烤甜的。”
小闹的电子音突然变调：“姐姐！Σ9监控信号连上了！画面里那个小女孩……”
“先别急。”卫砚舟弯腰捡起黎未刚才踢翻的烤鱼外卖盒，指尖轻轻敲了敲盒上的咸鱼贴纸，发出清脆的“嗒”声，“我让人调了Σ9星三年前的气象记录。”他把终端转向黎未，屏幕上是条标注：“深空-Σ9，3区21号废墟，三年前暴雨持续72小时。”
黎未的瞳孔微微收缩，耳边仿佛又响起雨打铁皮的节奏。
她想起投影里那个小女孩，想起男孩说的“妈妈答应不走”，想起面包里酸酸甜甜的味道——突然明白为什么旧机器会“活”过来。
“它不是在作乱。”她轻声说，指尖抚过男孩手腕的红绳，粗糙的纤维摩擦着皮肤，“它是在替某个人，把没说出口的‘我不走’，烤进面包里。”
小闹的电子眼突然开始疯狂扫描男孩手里的面包：“检测到新增记忆波频！是……是‘我等你’！”
黎未站起身，把男孩的手包进自己掌心。
她能感觉到孩子的手指在发抖，却还是用力回握，掌心交叠处，传来彼此的脉搏。
窗外的星光落进实验室，照在那台还在吐面包的旧机器上，金属表面的划痕闪着细碎的光，像谁偷偷撒了把星星。
“小闹，黑进监控。”她扯了扯卫砚舟的袖口，后者立刻调出战术界面，精神力如网般铺向星网深处，“我要看看，这台老伙计到底……”
“收到！正在破解Σ9星军事防火墙……”小闹的电子尾焰烧得更旺了，“姐姐你看！监控画面加载中——是三年前的雨幕，是蓝裙子的小女孩，是……”
警报声突然在终端响起。
黎未的终端屏幕跳出红色提示：“检测到跨时空信号干扰！”
她和卫砚舟对视一眼，同时看向那台旧面包机。
机器顶部的咸鱼logo正有规律地明灭，节奏和黎未的心跳完全同步——咚，哒，咚，哒，像在敲摩斯密码，也像某种久别重逢的呼唤。
男孩突然笑了，眼睛弯成小月牙：“姐姐，面包变甜了。”
黎未低头，发现他手里的焦黑面包不知何时裂开条缝，露出里面金黄柔软的芯。
甜香裹着点若有若无的酸，像被眼泪泡过的蜂蜜，漫进每个人的鼻腔，舌尖仿佛也尝到了那滋味。
“走。”卫砚舟扯了扯战术手套，指尖擦过黎未发梢的咸鱼徽章，留下一丝微不可察的暖意，“去Σ9。”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星舰引擎启动时的震颤，“这次，我们带光去。”
小闹的电子音突然拔高：“已黑入Σ9监控！画面里的小女孩……”
“嘘。”黎未按住终端，望着男孩手里的面包，“先让我猜猜——她是不是也在等一个人？”
男孩用力点头，红绳在手腕上晃出小红圈：“嗯！她等的人，名字里有‘未’字！”
黎未的呼吸一滞。
她摸了摸胸前的咸鱼徽章，突然明白三天前地下37层那束光的意义——有些约定，会穿过虫洞，会钻进面包，会在某个雨天，等一个人来赴约。
“小闹，把监控画面投到躺椅上。”她转身走向实验室，旧面包机还在“叮”地吐着面包，每一块都带着她的情绪编码，“我们需要……”
“姐姐！监控画面出来了！”小闹的电子眼几乎要蹦出来，“那个小女孩……她怀里的布偶，耳朵上缝着块咸鱼补丁！”
黎未的脚步猛地顿住。
她想起三年前慈善义卖会上，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乞丐拽过她的衣角：“姐姐，能给我块面包吗？我妈妈说，吃了甜面包，就不会忘记要等的人。”
她当时蹲下来，给了小乞丐三块面包，还把自己旧衣服上的咸鱼补丁剪下来，缝在布偶缺耳的位置。
“她叫小糖。”黎未的声音突然发颤，“三年前在义卖会，她妈妈重病，说要去主星治疗，让她等三天……”
卫砚舟的终端突然弹出新消息。
他扫了眼内容，抬眸时眼底翻涌着暗潮：“Σ9医疗记录显示，小糖妈妈的星舰，在跃迁时遭遇陨石群……”
实验室里，旧面包机突然发出“嘀”的一声，弹出最后一块面包。
面包表面用焦痕写着一行字：“小未姐姐，我帮小糖等妈妈。”
黎未的眼泪“啪”地砸在面包上，烫得面包表面冒起小泡。
她蹲下来，把男孩和自己的手叠在一起，按在面包上：“小糖，姐姐来接你了。这次，我们不丢任何一个人。”
小闹的电子尾焰突然变成温柔的粉色：“已定位小糖坐标！她在Σ9废墟3区21号，抱着布偶，等了……”
“等了1095天。”黎未替它说完，抹了把脸，把面包塞进男孩手里，“吃吧，这次的甜，是带笑的。”
卫砚舟弯腰捡起地上的烤鱼外卖盒，把里面的冷掉的鱼块倒进垃圾桶，转身时战术服肩章闪着冷光：“星刃小队已申请紧急跃迁许可，二十分钟后出发。”他伸手替黎未擦掉脸上的泪，拇指腹蹭过她发烫的耳垂，“需要带什么？”
“带我的新烤面包机。”黎未吸了吸鼻子，从实验室柜子里搬出台银色机器，上面印着新设计的咸鱼logo——这次的咸鱼，正叉着腰笑，“再带……带全宇宙的甜。”
小闹的电子音突然兴奋到破音：“Σ9监控画面动了！小糖的布偶……她的布偶在发光！”
黎未抱着新烤面包机冲向传送舱，卫砚舟的精神力如影随形裹住她，男孩攥着她的衣角小跑。
路过实验室时，旧面包机突然发出“嗡”的轻鸣，最后一块面包飘起来，稳稳落进黎未的口袋。
“老伙计，这次跟我一起。”她拍了拍机器外壳，金属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我们去把该补的甜，都补上。”
传送舱蓝光亮起时，黎未摸了摸口袋里的面包，又看了看卫砚舟。
他的眼睛里映着传送舱的光，像两颗缀着星子的黑宝石。
“砚舟，”她突然说，“如果到了Σ9，小糖问我‘你怎么现在才来’……”
“你就说。”卫砚舟替她理了理被吹乱的发丝，“有人带着全宇宙的光，来接她了。”
传送舱的门缓缓闭合。
小闹的电子音从舱内飘出来：“已同步Σ9监控画面到星图主脑！现在开始直播——”
舱外，星图学院的夜空里，有颗星星突然亮得刺眼，像谁点燃了一把甜丝丝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