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诺呼了口气，直起身往食堂走去，脚底还有些飘忽，心脏在胸腔里敲着混乱的鼓点。
君颜那看似平常的吩咐，在他心里掀起的波澜却比任何复杂的尸检报告都要汹涌。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仿佛还能感受到刚才端着那两杯咖啡时的温度。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到食堂的了，只觉得脚步有些发虚，脸颊也一直烫得厉害。
清晨的食堂刚刚开始营业，空气里弥漫着食物温暖朴素的香气。
老师傅看到他这么早过来，还有些惊讶：“沈法医？今天这么早？”
“嗯……有点事。”沈诺含糊地应着，目光在早餐窗口搜寻。
清粥、小菜、包子、馒头、豆浆、油条……琳琅满目。
老规矩？清淡点的？
他努力回忆着她平时的饮食习惯，似乎没见过她在食堂吃特别油腻的东西。
清粥小菜？会不会太简单？
包子？什么馅的好？……
沈法医对着早餐菜单，陷入了比分析微量物证还要艰难的抉择。
最终，他买了一份小米粥，一碟清爽的拌黄瓜，两个素菜包，外加一杯热豆浆。
想了想，又给自己买了一份一模一样的。
拎着两份早餐往回走时，他感觉路上的同事看他的眼神都好像带着探究。
他只能板起脸，努力做出面无表情的样子，试图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再次站在刑侦支队会议室门口时，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让心跳不那么离谱。
他敲了敲门。
“进。”
他推门进去，发现里面不止君颜一个人，老王和另外两个专案组核心成员也在，显然是在继续凌晨的案情分析。
看到他提着早餐进来，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尤其是看到他手里明显是两人份的早餐时，眼神都变得有些微妙和……了然？
沈诺的脸“唰”地一下又红了！
他忘了里面可能还有别人！
君颜倒是很自然，目光从他手里的早餐袋掠过，然后对老王几人说：“先到这里，你们也去吃点东西，半小时后继续。”
“是，君队！”
老王几人立刻起身，经过沈诺身边时，还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笑意。
沈诺僵在原地，感觉自己像个被围观的大型标本。
等人都走了，会议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微妙和安静。
君颜走到会议桌前坐下，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疲惫：“买了什么？”
沈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走过去，有些手忙脚乱地把早餐拿出来，摆在她面前：“小米粥，黄瓜，素菜包，还有豆浆……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不足。
君颜看了看那份明显花了心思的搭配，拿起豆浆喝了一口，温度刚好，甜度也适中。
“不错。”她简单评价了一句，然后拿起勺子开始喝粥。
沈诺暗暗松了口气，像是通过了某项重大考核。
他在她斜对面的位置坐下，也打开自己那份，默默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会议室里只有两人安静进食的细微声响。
晨曦透过窗户，洒在桌上，将食物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气氛有种奇怪的平和。
沈诺偷偷抬眼看向对面的君颜。
她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但动作并不粗鲁，低垂着眼睫，晨光在她浓密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柔和了她平时冷硬的轮廓。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她忽然抬眼看了过来。
沈诺像是做坏事被抓包一样，猛地低下头，差点被粥呛到，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君颜看着他这副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没说什么，继续低头喝粥。
过了一会儿，她像是随口问道：“证物初步处理得怎么样了？”
谈到工作，沈诺的紧张感消退了不少，语气恢复了些许平时的冷静：“大部分样本已经固定完毕，今早送来的那些通讯数据存储介质也做了无损提取和镜像备份。等痕检和毒理那边上班，就可以进行更深度的交叉比对。”
“嗯。”君颜点点头，“‘教授’用的加密方式很特殊，技术队破解需要时间。我们现在能依仗的，除了李辉的口供，就是这些可能残留的物理证据，你的工作很关键。”
她的肯定让沈诺心里微微一暖，那种被需要被认可的感觉冲淡了羞涩。
他抬起头，眼神变得认真起来：“我会尽最大努力，这种隐藏在技术背后的罪恶，必须被揭露。”
他又流露出了那种对于“秩序”和“真相”的执着。
君颜看着这样的他，忽然问：“你似乎对这种高智商犯罪格外……反感？”
沈诺沉默了一下，放下勺子，声音低沉了几分：“知识和技术应该用于建设和拯救，而不是破坏和杀戮，利用专业壁垒犯罪，是对科学最大的亵渎，也是对生命最基本的秩序的挑战，作为法医，我的职责就是守护这条底线。”
他的话掷地有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念感。
君颜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她能看到他眼底燃烧着与他清冷外表有些不符的炽热光芒。
那片属于“秩序”的灵魂碎片，再次产生了强烈的共鸣。
甚至让她心底某一处，也微微发热。
“说得对。”她淡淡应了一句，低下头继续喝粥，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早餐在一种略显奇异却并不尴尬的氛围中结束。
沈诺收拾好垃圾，准备离开。
再待下去，他怕自己的心跳声会被她听到。
“那我……先回实验室了。”
“嗯。”君颜应了一声，在他走到门口时，又补充了一句，“下午把初步比对报告拿给我。”
“……好。”沈诺握着门把手的手指微微收紧。
又是“当面说明”吗？
他走出会议室，轻轻带上门。
站在安静的走廊里，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
那里，因为刚才那番关于职责和信念的对话，以及和她共进早餐的短暂平和，依旧跳得有些快，却不再是纯粹的慌乱，而掺杂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
会议室里，君颜看着窗外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只空了的豆浆杯。
意识海里，团子睡眼惺忪地评价：“唔……豆浆……好喝吗……诺诺挑早餐的眼光好像还不错……就是人太容易害羞了……”
君颜没有回应。
她拿起笔，在白板上“教授”两个字周围，又画了几个重重的问号。
对手很强大，迷雾依旧浓。
但身边多了一个信念一致，甚至能让她灵魂共鸣的“战友”，感觉很好，能边工作边逗诺诺。
另一边的实验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低微嗡鸣和沈诺偶尔记录数据的沙沙声，空气冰冷而洁净。
他将全部心神都浸入到那些微观世界里，试图从无数细微的痕迹中，捕捉到那个名为“教授”的幽灵留下的一丝破绽。
从李辉实验室带回来的样本种类繁多，处理起来极其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绝对的精准。
但沈诺乐在其中，这种慢慢追寻唯一真相的过程，能让他忘记外界的纷扰，包括那些扰人心绪的悸动。
然而，当工作进行到一半，需要调用之前赵强案现场的一些原始数据进行交叉比对时，他遇到了一个问题。
那份包含原始光谱扫描图的备份硬盘，按照管理规定，还存放在刑侦支队的证物库里，需要履行手续才能调用。
他看了一眼时间，下午三点多。
现在提交申请走流程，等审批下来拿到硬盘，估计都快下班了。
他犹豫了一下，拿起内部电话，拨通了刑侦支队办公室。
接电话的是内勤民警小陈。
“你好，法医中心沈诺。我想调用一下赵强案现场证物编号为ZL-073的备份硬盘，用于……”
他的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君颜清晰冷静的声音，似乎是刚好在旁边：“让他过来拿吧，手续后补。我正好有事找他。”
沈诺：“……”
小陈的声音立刻传来：“好的君队！沈法医，您直接过来拿吧，君队说手续后补。”
“……好，谢谢。”沈诺挂了电话，心跳没出息地又开始加速。
她……有事找他？是案子有了新进展？还是……？
他不敢深想，脱掉白大褂，深吸一口气，朝着刑侦支队走去。
下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走廊，有些晃眼。他走到支队办公室门口，门开着，里面似乎只有君颜一个人，她正站在白板前，抱着手臂，看着上面错综复杂的关系图，眉头微锁。
沈诺敲了敲门框。
君颜回过头，看到是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秒：“进来吧。硬盘在那边桌上，自己拿。”她指了指旁边的一张办公桌。
“哦，好。”沈诺依言走过去，拿起那个贴着编号的硬盘，手续果然已经简单批了个条子放在旁边。
他拿起硬盘，犹豫了一下，看向她：“君队，你……找我有事？”
君颜转过身，靠在白板边上，看着他：“李辉又补充了一些细节，关于‘教授’可能使用的一种加密算法的习惯特征。技术队那边尝试破解时遇到点瓶颈，想到你之前好像提到过你对密码学也有些研究？”
沈诺愣了一下，点点头：“业余爱好，略懂一些。”他没想到她连这个都记得。
“嗯。”君颜拿起一份打印出来的代码片段递给他，“看看这个，有没有什么思路？只是初步的片段，不影响你们那边工作的话，顺手帮个忙。”
她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临时起意，找隔壁同事帮个小忙。
沈诺接过那几张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加密字符和算法结构。
他推了推眼镜，仔细看了起来。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
君颜就站在他不远处，目光似乎重新投向了白板，但眼角的余光，却偶尔会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
他看得很投入，时而蹙眉，时而在纸上写写画画，完全沉浸了进去。
那种专注的神情，和他解剖验尸时很像，却又有些不同，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属于学者的钻研气息。
过了一会儿，沈诺抬起头，眼睛微微发亮：“这个算法结构很巧妙，但这里……还有这里……”
他指着纸上的几处，“似乎有某种个人化的冗余设置，不像标准流程，如果能找到更多样本，或许能反推出加密者的某些习惯偏好。”
他说着，拿起笔，在旁边空白处快速写了几个公式和推测。
君颜走近了些，低头看着他写的东西，发丝偶尔会拂过纸面。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又拉近了。
“偏向于使用素数矩阵作为基础熵源？”她看着纸上的公式，若有所思。
“对，而且你看这个替换规则……”沈诺完全进入了状态，忘了紧张，开始详细解释起来，语速稍快，却条理清晰。
君颜听得很认真，偶尔提出一两个关键问题。
两人就这样站在办公桌旁，头几乎凑在一起，讨论着加密算法。
阳光透过窗户，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气氛有种奇怪的和谐与专注。
直到窗外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响声，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了思路，齐齐看向窗外。
“下雨了？”沈诺有些诧异，他来的时候还是晴天。
“嗯，天气预报说了傍晚有雨。”君颜倒是很平静，走到窗边看了看，“看样子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沈诺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密集的雨幕和地上迅速汇集的积水，皱了皱眉。他没带伞。
“你带伞了么？”君颜忽然问。
“……没有。”沈诺老实回答。
君颜瞥了他一眼，没说什么，走到自己办公桌旁，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把黑色的长柄伞，递给他：“先用着吧。”
沈诺看着那把伞，愣住了：“那你……”
“我车就在楼下。”君颜语气平淡，“顺手而已，明天记得还回来。”
又是“顺手”。
沈诺看着那把伞，又看看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心跳再次不争气地失控。
他接过伞，伞柄上似乎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谢谢。”他低声道，感觉手里的伞沉甸甸的。
“嗯。”君颜应了一声，重新拿起那份代码片段，“你刚才说的素数矩阵的问题，再详细说一下……”
讨论似乎又回到了正题，但窗外的雨声哗啦，搅动着室内的空气，也搅动着某些人的心绪。
又过了十几分钟，沈诺将自己能提供的思路都阐述清楚了。
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差不多了，谢谢。”君颜收起资料，“硬盘你先拿回去用，有进展及时沟通。”
“好。”沈诺点头，拿起硬盘和那把伞，“那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办公室门口，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君颜已经重新坐回电脑前，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看不清表情。
“路上小心。”她头也没抬地说了一句。
“……嗯。”沈诺的心像是被羽毛轻轻拂过，他握紧了伞柄，转身走进了走廊。
雨声被隔绝在身后。
他撑着那把黑色的伞，走在滂沱大雨中。
伞很大，将他完全遮挡住，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属于她的冷冽清香。
这把伞，是她常用的吗？
她为什么……会在办公室备着一把伞？
又是……顺手吗？
沈诺走在雨里，心里却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雨浇灌得一片混乱，又莫名地滋生出一丝很难说，但是甜甜的暖意。
而办公室里，君颜听着窗外渐远的脚步声，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落在了窗外那一片迷蒙的雨幕上。
意识海里，团子啧啧称奇：“哎呀呀，送伞！颜颜你好贴心哦！不过为啥是顺手呢？你明明看了天气预报特意带的伞吧？”
君颜没有回答，只是端起已经凉掉的水喝了一口。
嗯，雨下得还挺大。
他……应该不会淋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