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部里混杂着汗臭、硝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陆小龙站得笔直，沾满泥污的作战服尚未更换，肩头少尉军衔的星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显得有些黯淡。他面前的长条木桌后，坐着SNLA的最高统帅波岩司令，以及司令部的一众高级军官。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墙上悬挂的大幅军事地图，清晰标示着他刚经历过血战的那个前沿防区——代表敌军的蓝色箭头在核心阵地前被硬生生挡住，折戟沉沙，但代表己方的红色防线也显得千疮百孔，尤其是侧翼那几个一度被渗透的区域，被参谋人员用醒目的标记圈出。
一场惨胜。用无数士兵的生命和鲜血换来的惨胜。
作战参谋正在用平板的语调宣读战报：“……此次防御作战，我第x团第x营在营长陆小龙少尉指挥下，顽强抗击敌军团级规模进攻逾三十小时，予敌重大杀伤，初步估算毙伤敌二百余人，击毁装甲车两辆，成功坚守主要阵地，粉碎了敌军企图……”
战报里的数字是冰冷的，但陆小龙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炮弹尖锐的呼啸、机枪的咆哮、士兵们声嘶力竭的呐喊，以及伤兵压抑的呻吟。岩迈浑身是血仍死战不退的模样，扎图布设诡雷时专注而疯狂的眼神，还有那些永远倒在阵地上的年轻面孔……这些画面在他脑中翻腾。
“然而，”参谋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我部亦付出较大代价。全营阵亡八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者四十五人，轻伤不计。装备损耗严重，尤其是重机枪和迫击炮炮弹几近告罄……”
陆小龙的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知道伤亡数字瞒不住，但这公之于众时，依旧像鞭子抽打在他心上。他能感觉到身后几位一同前来汇报的连排长们呼吸变得粗重。这些都是跟着他浴血拼杀出来的弟兄，每一个数字，都对应着一张熟悉的脸。
战报宣读完毕，指挥部里一片寂静，只有波岩司令手指轻轻敲击桌面的笃笃声。这位SNLA的最高领袖，面容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缓缓扫过在场众人，最后定格在陆小龙身上。
“陆营长，”波岩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和你的士兵，打得很英勇，很顽强。在兵力、火力均处劣势的情况下，能守住阵地，重创吴登的主力团，打出了我们SNLA的骨气！此战，你部当记首功！”
肯定的话语传来，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力量。陆小龙能感觉到身后部下们稍稍挺直了些脊梁。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为掸邦！职责所在！”
波岩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赞许。“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我SNLA的规矩。鉴于陆小龙少尉在此战中的卓越表现和指挥才能，经司令部研究决定——”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晋升陆小龙为中尉军衔，正式任命为第x营营长！”
“哗！”尽管有所预料，但正式的晋升命令下达，还是在指挥部里引起了一阵低低的骚动。如此年轻的实权营长，在SNLA内部并不多见。有羡慕的目光，有审视的眼神，自然也少不了几道隐藏着嫉妒和不屑的视线。陆小龙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来自侧后方那道阴冷的目光——那是梭温父亲，司令部后勤部门的一位实权处长，此刻正板着脸，嘴角下撇。
“此外，”波岩继续道，“司令部将优先为第x营补充兵员两百名，调拨重机枪四挺，迫击炮两门，及相应弹药。望你尽快恢复部队战斗力，守好我SNLA之门户！”
实实在在的奖励！兵员和装备，正是此刻陆小龙最急需的。他心头一热，再次敬礼：“谢司令！小龙必不负重托！”
然而，波岩的话并没有结束。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语气也沉了下来：“但是，陆中尉……”
这一声“但是”，让刚刚缓和的气氛瞬间再次紧绷。
“战报上的伤亡数字，触目惊心啊。”波岩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敲打在陆小龙心上，“一个营，打掉了近半的战斗力。我知道战场形势危急，敌人凶猛，有些牺牲在所难免。可作为指挥官，我们不仅要考虑如何战胜敌人，更要珍惜每一个士兵的生命！他们不是冰冷的数字，是他们父母的孩子，是妻子的丈夫，是孩子的父亲！是我们SNLA未来发展的种子！”
波岩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痛惜和警示：“指挥艺术，在于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逞血气之勇，与敌拼消耗，绝非智者所为。此次防御，侧翼预警不足，初期应对稍显慌乱，对困难估计不够充分，导致伤亡扩大……这些，你这个当营长的，要深刻反思！”
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却又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割着陆小龙的神经。他感觉到脸上有些发烫，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波岩确实点中了他的要害。战斗初期，他确实因为急于证明自己，有些战术安排显得冒进，对侧翼的布防也存在疏漏。
“司令教训的是！”陆小龙低下头，声音依旧沉稳，但指甲已深深掐入掌心，“是卑职指挥失当，虑事不周，导致弟兄们重大伤亡，甘受军法处置！”
他这话一出，指挥部里更是落针可闻。主动请罪，姿态放得极低。
“哼！”一声不合时宜的冷哼响起，正是梭温的父亲，他阴阳怪气地开口：“陆中尉倒是勇于承担责任。不过，死了这么多弟兄，光是嘴上认错恐怕不够吧？如此重大的伤亡，是否也说明某些年轻军官，经验欠缺，徒有勇猛，却不堪大任？让其独当一面，是否过于草率？司令部是否应该重新考量其任命，甚至……追究其指挥责任？”
这话就相当重了，直接质疑陆小龙的能力和任命合法性，甚至隐含追究责任的意思。陆小龙身后的岩迈（假设岩迈在此次防御战中幸存并一同前来）眼睛一瞪，就要开口反驳，被陆小龙用眼神死死按住。
波岩司令的目光冷冷地扫过梭温父亲，并未接他的话茬，而是重新看向陆小龙，语气缓和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指挥责任，自然要负。但过不掩功，功亦不抵过。晋升和补充，是对你英勇作战的肯定；而批评和警示，是希望你能从中吸取教训，真正成长为一名能打胜仗、更懂得珍惜士兵的优秀指挥官！”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恢宏起来，既是说给陆小龙听，也是说给在场所有军官听：“我们SNLA正处于艰难时期，需要能征善战的猛将，更需要有勇有谋、爱兵如子的帅才！我希望，陆中尉你能牢记此次教训，将麾下每一个士兵的性命，都看得比自己的荣誉甚至生命更重！只有这样，部队才愿意跟你出生入死，我们的事业才有希望！”
“是！司令！卑职必定铭记于心，痛定思痛，改进指挥，爱惜士兵，以报司令信任，以慰阵亡弟兄在天之灵！”陆小龙挺直胸膛，声音铿锵有力。波岩司令这番平衡之术，赏罚分明，既堵住了梭温父亲等人的嘴，又给了他深刻的警示和殷切的期望，让他心服口服，更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
“好！”波岩终于点了点头，“望你言行如一。补充的兵员装备三日内到位。你营休整补充后，防区不变，责任更重！散会！”
会议结束，军官们陆续离开。梭温父亲拂袖而去，脸色铁青。几个与陆小龙交好的军官上前低声道贺，也提醒他以后要更加小心。
陆小龙一一谢过，带着部下走出指挥部。外面阳光刺眼，他眯了眯眼，深吸一口带着硝烟余烬的空气。
“营长，司令他……”岩迈凑过来，心有余悸。
陆小龙摆摆手，打断了他。他回头望了一眼那间还残留着凝重气息的指挥部，又看向远处自己营地方向，那里，有劫后余生的弟兄，有待补充的新血，有需要加固的阵地，还有……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再次扑来的敌人。
波岩的平衡，是对他陆小龙现阶段最精准的拿捏。奖励，是实打实的力量和认可；批评，是刻骨铭心的警示和鞭策。
他摸了摸肩膀上那副崭新的中尉肩章，感受着那冰冷的质感。晋升的喜悦早已被沉重的责任和血淋淋的教训冲淡。
“走吧。”陆小龙对身边的弟兄们说道，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经历过血火淬炼后的坚定，“回去好好安顿伤员，整顿部队。仗，还没打完。我们要走的路，还长得很。”
他的目光投向远方连绵的群山和幽深的丛林，那里是他战斗的地方，也是他必须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狡猾、更加懂得如何生存和取胜的试炼场。
波岩给了他继续博弈的资格和筹码，而接下来的棋，怎么下，能下多大，全看他自己了。这场平衡木上的行走，才刚刚开始。而他要的，绝不仅仅是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