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龙的手指重重戳在地图上，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仿佛要将那张薄薄的防水纸戳穿，直抵那片他忧心如焚的区域。“猎鹰小队呼叫岩坎教官，重复，猎鹰小队呼叫岩坎教官！收到请回答！”
短暂的电流嘶嘶声后，耳机里传来了岩坎沉稳但略带急促的声音：“小龙，是我。你的预警信息我收到了，已经用我的渠道直接上报司令部作战值班室。你确定观测无误？敌军规模和动向再确认一次！”
“确定无疑！”陆小龙语速极快，目光扫过身旁正在操作便携式战场雷达的扎图，扎图用力点了点头，示意新的信号源仍在出现。“教官，我们最初观测到三辆武装越野车组成的车队，向东南腹地运动。不到二十分钟，雷达又捕捉到至少七八个快速移动的单个信号源，像是摩托车，方向高度一致！这绝不是零散的巡逻队或补给队，这是一次有组织、有目的的迂回渗透！他们的轴向，隐隐指向我们后方的核心区域，我怀疑……”
他顿了一下，那个不祥的预感几乎要脱口而出，但还是强压下去，换了个更“合理”的推测：“我怀疑他们的目标是我们的后勤枢纽，或者……更后方的指挥节点！”
通讯那头沉默了几秒，只有岩坎略显沉重的呼吸声。陆小龙能想象到岩坎教官此刻正站在司令部的作战室内，面对着那些标注着敌我态势的大地图，眉头紧锁。
“你的判断有道理，小龙。”岩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但是……司令部刚刚完成了初步研判。”
陆小龙的心猛地一沉。
“司令部的分析认为，”岩坎继续说道，语气平稳，却像一盆冷水浇在陆小龙心头，“敌军这支小股部队，更可能是针对我们位于芒卡河谷侧翼的第七号后勤兵站。那里囤积着即将运往前线的一批重要弹药和药品。近期吴登的侦察机确实在那片空域活动频繁。司令部判断，这是敌人企图切断我们前线补给线的战术行动。”
“可是教官！”陆小龙几乎要对着话筒低吼出来，“如果只是袭击兵站，需要动用这种规模的、明显是精锐的、采取隐蔽迂回方式的部队吗？而且这方向，这渗透的深度……”
“小龙！”岩坎打断了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司令部的判断是基于更全面的情报和战略考量。我们刚刚确认吴登的主力两个营正在芒卡河谷正面积极调动，摆出强攻态势。在这种压力下，敌人派出奇兵袭击我方后勤，是符合逻辑的战术选择。至于你说的……更后方的目标，”岩坎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前没有任何情报支持这种可能性。后方的军校、训练营地，并非当前战局的关键点，敌人不太可能分散宝贵兵力进行长途奔袭，那样风险太高。”
陆小龙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他明白岩坎的意思，司令部的分析从常规军事逻辑上看，似乎无懈可击。正面压力巨大，袭击后勤是常见手段。而后方的军校，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参谋们眼中，或许真的只是一处“非关键目标”，一群还没完全成型的新兵蛋子，不值得敌人如此兴师动众，冒险深入。
但他们不懂！他们不懂那座军校对于SNLA意味着什么！那是未来的种子，是精神的象征！他们更不懂吴登那条老狗的狠毒和狡诈！他陆小龙懂！他亲身经历过吴登手下是如何因为几株罂粟苗就随意枪杀他父亲的！那种残忍和无法无天，根本不能以常理度之！
“教官！”陆小龙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我恳请您再次向司令部强调！这股敌军的行动方式太反常了！他们的路线选择极其刁钻，完全避开了我们常规的巡逻路线和观察哨！这分明是经过了周密侦察和精心策划的！目标绝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兵站！我……我基于之前的侦察，认为军校的防御存在薄弱环节，我提交过报告……”
“你的报告我看过，小龙。”岩坎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带着一丝安抚，却也有一丝无奈，“你的担忧是好的，警惕性很高。但是，司令部的决策需要权衡全局。目前，所有的迹象和情报优先级都指向芒卡河谷正面和后勤线。司令部已经下令，加强第七号兵站及周边区域的防卫力量，并从预备队抽调了一个连前出警戒。至于军校方面……”岩坎顿了顿，“我也会以个人名义，提醒军校值班官加强夜间警戒，但大规模的防御调整……目前看，司令部认为没有必要，也不应该因为一支小股敌军的异常动向就自乱阵脚，影响正面战场的部署。”
自乱阵脚？影响部署？
陆小龙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那些坐在安全后方的参谋官们，他们知道丛林里每一步的艰难吗？他们知道敌人那些改装越野车和摩托车在复杂地形下的机动能力吗？他们知道一个怀着刻骨仇恨的军阀，为了打击对方的士气，会做出多么疯狂和不计代价的事情吗？
他知道！他亲眼见过罂粟田里的鲜血！他亲耳听过父亲咽气前的喘息！
“教官！这不是自乱阵脚！这是……”陆小龙还想争辩。
“够了，陆小龙中尉！”岩坎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起来，使用了正式的军衔称呼，“执行命令！你的小队继续按原定计划，对西北方向进行侦察，重点是监控是否有后续敌军主力跟进。随时报告情况！至于司令部的战略研判，不是你现在应该质疑的！保持通讯畅通，完毕！”
“咔嚓”一声，通讯被岩坎那头主动切断了。
陆小龙僵在原地，手里还握着似乎残留着岩坎最后那丝严厉余温的送话器。耳边只剩下丛林里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山谷间若有若无的、仿佛预示着什么的不祥寂静。
“队长？”岩迈从观察点回过头，黝黑的脸上带着询问。扎图也停下了敲击键盘的手，抬头看向陆小龙。
陆小龙缓缓放下送话器，感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烧红的炭。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泥土和植物腐烂气息的潮湿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司令部的判断……是错误的。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他几乎可以肯定。那种基于地图和报告的逻辑推演，在吴登那种不按常理出牌的疯狗面前，苍白得可笑！
可是，他只是一个刚刚晋升中尉、带领一支小小侦察队的新晋军官。他的警告，在司令部的“全面情报”和“战略考量”面前，轻如鸿毛。岩坎教官虽然信任他，但也无法违背司令部的集体决策。
无力感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遍全身。
他仿佛能看到，在那座他刚刚离开不久、充满了汗水、呐喊、还有岩坎教官殷切目光的军校里，学员们可能刚刚结束晚课，正准备休息。哨兵或许会因为岩坎的个人提醒而增加几个，但绝不会想到，致命的危险正像幽灵一样，借着地形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逼近。
而司令部作战室的地图上，代表这支致命幽灵的标记，或许正被某个参谋轻描淡写地划向第七号兵站的方向，旁边标注着“疑兵”或“骚扰部队”。
“错误的判断……”陆小龙低声重复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一种近乎预知的绝望。他抬起头，望向东南方向，目光似乎要穿透重重山峦，看到那座即将迎来血火的校园。
他知道，一场本可避免的灾难，正在因为后方的“理智”判断，而不可逆转地降临。
而他，和他这支小小的“猎鹰”小队，或许是唯一看清了危险，却被命令停留在风暴边缘，无能为力的眼睛。
这种明知悲剧将至却无法阻止的煎熬，比直面敌人的枪口更加残酷。
“队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扎图小声问道，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陆小龙没有立刻回答。他再次展开地图，手指沿着敌军渗透的路线缓缓移动，最终停在了军校所在的大致区域。他的眼神从最初的焦灼、无力，逐渐变得冰冷、坚定，甚至闪过一丝狠厉。
司令部的命令是继续侦察西北方向。
但他是陆小龙。是从罂粟田血海里爬出来、在丛林法则中学会生存的陆小龙。岩坎教官教过他战术，教过他纪律，但也教过他，在关键时刻，有时需要承担风险，做出自己的判断。
“扎图，”陆小龙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保持对司令部通讯频道的监听，但降低功率，避免暴露。岩迈，继续监视原有方向，但有任何新的异常，哪怕是一只鸟群不正常的飞起，也要立刻报告。”
“是，队长！”两人齐声应道。
陆小龙收起地图，将背上那支保养得锃亮的步枪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他看了一眼身边这些信任他、跟随他的队员。
“至于我们……”陆小龙的目光再次投向东南方，语气森然，“我们不能在这里干等。司令部有司令部的判断，我们有我们的眼睛。传令下去，小队呈侦察队形，向东南方向，也就是敌军迂回的大致轴向，保持隐蔽，低速前进。我们需要更靠近一些，我们需要……亲眼确认，这群杂碎到底想干什么！”
他不能违抗命令直接回援军校，那样是公然抗命。但他可以“扩大侦察范围”，可以“追踪可疑敌军踪迹”。在情况未明时，抵近侦察，获取第一手情报，本就是侦察队的职责！
这是一个危险的擦边球。但如果他的预感成真，这或许是能为军校争取到哪怕多一分钟预警时间的唯一希望。
“行动！”陆小龙一挥手，身影率先没入浓密的灌木丛中。
“猎鹰”小队如同真正的夜行猎食者，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方向，朝着那片被司令部误判为“安全”的后方，也是风暴真正酝酿的核心，义无反顾地潜行而去。
希望，是自己错了。陆小龙在心中默念。希望司令部的判断是正确的，希望那支敌军真的只是去袭击一个无关紧要的兵站。
但丛林中那股越来越浓的、带着血腥味的危险气息，和他内心深处从未熄灭的仇恨之火，都在清晰地告诉他——
一场因为后方“错误判断”而引发的惨剧，幕布已经拉开。而他，必须在这场悲剧彻底上演前，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