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溪水浸透了裤腿，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向上蔓延，却丝毫无法冷却陆小龙体内那几乎要沸腾的血液和狂飙的肾上腺素。他搀扶着岩坎，沿着湍急的溪流，在昏暗的沟底深一脚浅一脚地拼命向前跋涉。头顶上方，追兵气急败坏的叫骂声和盲目射入沟底的零星枪声，如同催命的鼓点，紧紧追随着他们。
岩坎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体的重量几乎完全压在陆小龙瘦弱的肩膀上。每一次挪动，他腹部的伤口都会渗出更多的鲜血，将两人相接触的衣物染成一片触目惊心的温热粘腻。陆小龙能清晰地感受到教官生命的流逝，这比身后的枪声更让他感到恐惧和绝望。
“教…教官，坚持住！” 陆小龙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因寒冷和恐惧而不住地打颤。
岩坎没有回应，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用眼神示意前方一个被巨大树根和乱石半掩蔽的凹陷处。那里像是一个被水流冲刷出的浅洞，或许能提供片刻的喘息之机。
陆小龙会意，拼尽最后力气，将岩坎半拖半抱地挪到那处凹陷下，让他靠坐在相对干燥的岩石上。岩坎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发紫，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但他依旧强撑着，用颤抖的手指了指陆小龙身后，又做了一个向下劈砍的手势。
陆小龙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追兵很可能也会下到沟里来搜索，必须准备迎敌！他猛地转身，紧握着那柄沾满鲜血和泥污的砍刀，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耳朵极力捕捉着除了水流声之外的任何异响。
果然，没过多久，头顶的喧嚣声发生了变化。叫骂声和脚步声变得更加清晰，并且正在沿着他们刚才滑落的陡坡向下移动！
“妈的！这鬼地方怎么下去？”
“看到血迹了！他们肯定在下面！”
“快！别让他们跑了！”
三个声音！对方还剩下三个人！他们似乎正在犹豫和摸索下沟的方法，但显然已经确定了他们的方位！
陆小龙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岩坎已经失去了战斗力，甚至可能随时昏迷。现在，只能靠他自己了！一个人，一把砍刀，面对三个持有步枪的凶徒！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他下意识地看向岩坎，寻求指引。
岩坎的呼吸微弱，但他似乎感知到了陆小龙的目光，艰难地抬起眼皮。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充满了疲惫和痛苦，却依旧传递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没有说话，只是用极其缓慢而清晰的动作，再次重复了那个手势——握紧刀，向下劈砍！同时，他的目光扫过陆小龙手中的刀，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溪水中一块棱角分明、拳头大小的尖锐石块。
意思再明白不过：利用地形，伏击！用你能用的一切武器！为了生存，必须杀人！
就在这时！
“这里！这里能下！” 一个声音喊道。
紧接着，是泥土滑落和草木折断的声音！有人开始下来了！
陆小龙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没有时间犹豫了！求生的本能和岩坎那近乎冷酷的指令，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心中最后的彷徨和恐惧！
他猛地弯腰，捡起那块尖锐的石块，冰凉粗糙的触感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他像一尊石雕般，紧紧贴附在岩石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全身的肌肉紧绷到了极致，等待着第一个猎物进入他的死亡陷阱。
“噗通！”
一声闷响，伴随着一声痛呼，第一个追兵笨拙地滑落下来，摔倒在溪水边的泥泞里。他骂骂咧咧地爬起来，端着步枪，警惕地四处张望，恰好背对着陆小龙藏身的方向。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陆小龙的眼中瞬间爆发出野兽般的凶光！所有的犹豫、恐惧、仁慈，在这一刻被求生的原始欲望彻底碾碎！他如同潜伏已久的猎豹，猛地从阴影中窜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
在那名追兵刚刚察觉到身后异响，还没来得及转身的刹那——
陆小龙的左臂如同铁钳般从后面猛地勒住了他的脖子，死死扼住他的气管，让他无法发出警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
他右手中的那块尖锐石块，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精准地砸向了对方的太阳穴！
“噗！”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那不是金属砍刀切入肉体的声音，而是钝器砸碎骨骼的、更加野蛮和恐怖的声响！
那名追兵的身体猛地一僵，眼睛瞬间凸出，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他甚至连一声闷哼都没能发出，身体就像一滩烂泥般软了下去，手中的步枪也脱手掉入溪水中。
温热的、带着腥气的液体溅了陆小龙满脸！那不是喷溅的动脉血，而是从碎裂颅骨中渗出的、混合着脑浆的粘稠液体！
陆小龙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下意识地松开手，任由那具迅速失去生命的躯体瘫倒在水泊中。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块沾满红白之物的石头，整个人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灵魂。
杀了…
他真的杀了…
用一块石头…近距离地…砸碎了一个人的脑袋…
这不是之前战斗中你死我活的疯狂对砍，这是一次冷静（或者说麻木）的、蓄意的、从背后的致命偷袭！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战栗感，从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冲上天灵盖！胃里翻江倒海，他几乎要当场呕吐出来！巨大的心理冲击让他浑身僵硬，思维停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只剩下手中石块的冰冷粘腻感和鼻腔里那浓重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第二个…左边…”
就在这时，岩坎极其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将他从失神状态中猛地拉回残酷的现实！
陆小龙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只见第二个追兵听到这边的落水声和异响，正小心翼翼地端着枪，从左侧摸索过来！他已经看到了倒在溪水中的同伴尸体，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枪口开始转向陆小龙的大致方向！
没有时间恶心！没有时间恐惧！更没有时间忏悔！
生存！只有生存！
“吼！！！”
陆小龙的喉咙里爆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恐惧、绝望和疯狂的低吼！他扔掉了那块罪恶的石块，再次紧紧握住了那柄熟悉的砍刀！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是迷茫和挣扎，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彻底的、令人心寒的冰冷和麻木！
他不再思考对错，不再感受情绪，身体完全被训练出的战斗本能和求生欲望所支配！
他猛地向前扑去，动作因为之前的爆发而有些踉跄，但却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亡命气势！
第二个追兵被陆小龙这状若疯虎的样子吓了一跳，慌忙举枪试图瞄准！但沟底光线昏暗，地形复杂，陆小龙的动作又太快太凶悍！
“去死！” 追兵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着陆小龙的耳边飞过，打在岩石上溅起一串火星！
而就在这枪响的瞬间，陆小龙已经冲到了他的面前！砍刀带着全身的重量和冲力，自下而上，狠狠地撩砍过去！
“咔嚓！”
刀锋精准地劈中了对方仓促间用来格挡的步枪木质枪身，巨大的力量将步枪猛地荡开！追兵中门大开！
陆小龙没有任何停顿，甚至没有思考下一步动作！身体的本能驱使着他！他顺势踏步上前，另一只手猛地抓住对方持枪的手臂，向下一拉，同时膝盖狠狠地顶向对方的腹部！
“呃！” 追兵吃痛，身体弯曲。
陆小龙的砍刀再次扬起！这一次，目标直指那毫无防护的脖颈！
没有犹豫！没有怜悯！
只有最原始、最高效的杀戮！
“噗嗤！”
刀锋精准地切开了气管和颈动脉！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汹涌而出，溅了陆小龙满头满脸！
第二个追兵的眼睛瞪得滚圆，双手徒劳地捂住脖子，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缓缓跪倒在地，然后扑倒在水里，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陆小龙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下巴不断滴落，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他看了看手中滴血的砍刀，又看了看脚下迅速被溪水稀释的殷红，眼神空洞而麻木。
杀了…
又杀了一个…
轻而易举…就像砍倒一截木头…
原来…杀人…并不难…
尤其是在你死我活的时候…
一种奇异的感觉开始取代最初的恐惧和恶心。那不是愉悦，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不安的麻木，一种对暴力和死亡的适应，一种灵魂被硬生生剥离出某些柔软部分的钝痛。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岩石下的岩坎。
岩坎也正看着他，眼神复杂。那里面有赞许，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悲哀。他看到了一个少年在血与火中被迫褪去稚嫩，迅速变得冷酷的过程。这是他希望看到的生存者，但或许…也是他不愿看到的结局。
就在这时，第三个追兵的惊恐的叫喊声从陡坡上方传来，伴随着迅速远去的、仓皇逃窜的脚步声！
“怪物！他是怪物！快跑！”
剩下的那个人，显然被下方同伴瞬间被秒杀的惨状和陆小龙那浴血修罗般的模样彻底吓破了胆，选择了逃跑。
短暂的寂静降临，只剩下溪流潺潺的水声和陆小龙粗重的喘息声。
危险…暂时解除了…
陆小龙缓缓垂下握着砍刀的手臂，刀尖滴落的血珠在水面上晕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嫣红。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了沟底一尊血腥的雕塑。
人生的第一次主动杀戮，以最残酷、最直接的方式，完成了对他的洗礼。
他活下来了。
但某些东西，已经永远地留在了这条冰冷污浊的溪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