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像被雨水冲开了一道口子，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不是那些争吵和伤害，而是更早之前，那些被刻意忽略、如今却清晰得刺人的碎片。
周幕凛的额头抵着冰冷的方向盘，雨水敲打车顶的声音渐渐模糊，被另一个场景取代。
那是在他带她去看星海之后不久。她似乎对那台专业的天文望远镜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但又不敢轻易触碰那些昂贵的仪器。
某个加班的深夜，他回到公寓，发现她还没睡，正蜷在露台的懒人沙发里，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星空软件，看得入神。手边还放着一本摊开的《基础天文学导论》，页脚被她折了起来。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点被抓住看闲书的小小慌乱，和掩饰不住的兴奋：“你回来了？我在看仙女座星云……原来用软件也能模拟得这么清楚……”
他当时只是淡淡“嗯”了一声，脱下西装外套。心里想的还是刚才没谈拢的并购案。
但当他洗完澡出来，发现她还在那里，甚至试图用手机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拍下那片模糊的模拟星云时，一种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情绪触动了他。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后。沐浴后的清新气息混合着他惯有的冷杉香，笼罩下来。
沈知意微微僵了一下，却没有躲开。
他俯身，手臂越过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滑动，调整了几个参数。屏幕上的星云图像变得更加清晰深邃。
“这样看更接近实际观测效果。”他的声音就在她耳畔，低沉而平稳，带着刚沐浴后的微哑。
沈知意屏住呼吸，能感觉到他胸膛传来的温热，和他操作电脑时，手臂偶尔不经意擦过她发梢的细微触感。
“这里，”他的指尖点向屏幕一角，“如果天气极好，肉眼勉强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光斑。下次带你去高海拔的地方，应该能看到更清楚。”
他说的是客观事实。但那种分享的姿态，那种近乎将她圈在怀里的距离，让空气无端变得暧昧升温。
沈知意的耳根悄悄红了，心跳快得厉害。她小声问：“你很懂这些？”
“小时候的兴趣。”他答得简短，目光却并未从屏幕上移开，也没有立刻直起身，“后来忙，就搁下了。”
那一刻，他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周总。只是一个偶然回忆起旧时爱好的男人，和他感兴趣的女人，分享着一点无用的知识。
他甚至就着她手边的《基础天文学导论》，随口纠正了里面一个并不严重的翻译纰漏。
沈知意仰头看他，侧脸在屏幕光线下显得格外柔和，眼神里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崇拜的亮光。
他鬼使神差地低下头。
她的睫毛颤了颤，没有躲开。
一个吻，轻轻落在她的发顶。带着沐浴后的清新，和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珍惜。
很轻，很快。像一片羽毛掠过。
却让两个人都愣住了。
他率先直起身，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姿态，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温情只是幻觉。“不早了，休息吧。”他转身走向卧室。
沈知意坐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手指无意识地抚过刚刚被他吻过的发丝，脸颊滚烫，心底像炸开了一小朵无声的烟花。
那天晚上，她睡得格外香甜。
而主卧里的周幕凛，却罕见地失眠了。鼻尖似乎还残留着她发间淡淡的、好闻的香气。那个冲动的、不经大脑的吻，带来的悸动，远超出他的预期。
……
雨水顺着车窗滑落，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车内的周幕凛缓缓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却带着一种茫然的痛楚。
他想起来了。
原来，他们之间，也曾有过那样安静而温暖的瞬间。不涉情欲，不论算计，只是两颗心在浩瀚星海的知识面前，偶然的靠近。
是他。
是他后来用那些愚蠢的占有、傲慢的施舍和残忍的逼迫，亲手将那颗曾为他亮起过星星的眼睛，染上了恨意。
他失去的，不仅仅是一个女人。
他弄丢的，是那片曾短暂照进他冰冷世界的、纯净的星屑。
而现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
像糖霜落入了泥泞。
甜过。
也只剩狼狈不堪的脏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