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哎呀，红色！不好！红外线测温枪屏幕标红！39度！入眼，惊愕！
“多少度？”三姐似乎感受到了当归的担忧，也有点急了。
“39度，高烧了！”当归的话里带着一丝紧张了。因为出院回家11天了，体温从来没有那么高过！
“捏，捏，捏，看发烧了没有，都说这副药吃不了了！”母亲那怪罪的话语又来了！
“从来不知道检讨自己的无知，就知道怪别人。”当归心里准备还击的话快到嘴边，又硬生生的咽下去。
“什么时候不发烧？他的体温一直都是这样，上上下下的。”三姐给当归打了一个圆场。
“发烧就发烧了，那不是很正常？紧张有什么用？给他退烧就行。”当归故作镇定地说。
所谓的关心则乱，看来是有实践证明的。
当归放下温枪，用手摸父亲的额头，真的很烫手，看着父亲脱掉假牙的嘴唇，上唇向下凹，下唇裸露在眼前，下唇的颜色比原来白了许多。
“原来是暗黑色的，这么说，这服活血化瘀的药应该有作用，可为什么会发烧呢？”脑子里飞快的分析着。
“这副活血化瘀的药会加速血液循环，发烧没关系的，我们来做点物理退热。”边说边拧开酒精瓶子，倒出酒精，没找到棉花，就抽了一张抽面巾纸顶上，涂了父亲的额头和脖子。
一直昏迷不醒的父亲，眼睛皱起来，似乎感受到酒精进入眼睛的凉意，半开的嘴张得更大了些。
嘴里有了哼哼的声音。
“老爸，今晚你千万要顶住，不要有事！”当归心里默念着。
闻着满屋的中药清香，听抽油烟机在渣渣作响，抹了抹额头的汗，看一眼不敢开大的吊扇，窗外灌入蝉的嘶鸣，断断续续。
此刻心绪，不再如昨日简单。
秦当归展开中药方单，仔细品读着：“桃仁，红花，当归…”
“这个逐瘀汤，功效不懂如何，如今父亲不省人事，吃米糊靠灌，吃药也靠灌，这该死的糖尿病并发症！真的对你束手无策了吗？”秦当归此刻不自觉的焦虑起来。
父亲的糖尿病二十年了，并发症病足截肢后，气血两虚、络脉瘀阻，治疗主要以补气养血、化瘀通络为主，方药以生脉散和血府逐瘀汤加减治疗。
并发症以来，在学临床的哥哥秦杰坚持下，一路都是西医治疗，如今西医退位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再使用中药，效果如何呢？
中医真的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时候才会做的选择！作为一个中医世家长大的人，真的可笑又可悲。
突然回想起20年前，父亲初患糖尿病时的情形，一个老胖子，用迷离质疑的眼神看着哥哥拿出来的诺和针。
针头细得不能再细，药水少得不能再少，父亲的眼神分明在怀疑：就这一两滴胰岛素，就能控制血糖，抑制糖尿病？
哥哥笑呵呵的说，“来，打针，就得吃饭了。”
父亲眉头都不皱一下，心里也许也嘀咕着：“好啊，来就来！老子，什么场面没见过！”
同时，这也是当归的疑问，“四哥，就这样打，就可以正常吃饭了？”
“是啊，每餐前都打，以后都不能停药！”四哥说着强调的话。
“每天都打，三餐，打三次，那也是太痛苦了吧？能不能试试中药？”当归一脸的执着和侥幸。
“二型糖尿病是胰岛素不分泌了，打这胰岛素补充才有用，吃中药胰岛素也无法再生了！”四哥解释一下。
毕竟，当归愤然离家有一段时间了，闻知父亲病倒，才悻悻而归。
听到糖尿病这个词，真的一脸懵了！心里鼓挠着，也苦恼着。
再看看得病的父亲，是天不怕地不怕，觉得这小小的胰岛素，对他而言，根本不在话下。
开始用餐了，开始的小小诺和插曲，根本不影响父亲的食欲，照样吃两碗饭，一碗菜……
父亲这饭量，从小到大，当归从来没超越过，耳边时常还会响起父亲那句话：“吃得才做得！而且是吃得快，做得快！”
“老五，吃饭，紧热一点，时间不等人！”父亲又在催促当归用餐了。
他细嚼慢咽的习惯，也许也是父亲养成的。
越是催促，越会借故拖延，当归打小还真看不惯他吃饭狼吞虎咽的样子。
父亲却美其名曰这是在部队养成的习惯——三分钟吃饭，五分钟睡觉，一分钟上战场！
“好的，我也吃，爸你吃慢点，吃快了，对消化不好。习惯也可以慢慢改的，不是战争年代了，没人跟你抢时间！”当归一如既往的坚持自己的理念。
“吃餐饭，浪费那么多时间干嘛？拿这时间来做其他事不好吗？”父亲说完，一脸满足的放下碗筷离席了，掐着整点，看他的新闻联播了！
当归的晚餐，才渐入佳境。
药味越来越浓，呛着的当归才回过神来，熄火，等会儿把爸爸摇醒，先灌点米糊，打打底，再想办法把这中药灌进去，真希望活血化瘀的药起点作用。
这并发症引起的脑部昏厥，嗜睡，二次脑中风，都有可能直接要了他的命。
当归一边倒着药，一边让热热腾腾的药蒸汽把眼睛熏疼，疼出了眼泪，却无比的萧瑟。
父亲长期的病痛，消磨着儿女的心志，而心底仍有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还能坚持，希望中药，希望上天，能再给一段相处的时间，来好好验证，中药还是有一定疗效的。
“三姐，今晚要给老爸多喝点水。这样才能有助于退烧。”当归顺便交代三姐秦月梅。
她作为全职护工，已经照顾爸爸两个多月时间了，无微不至，真的辛苦了。
而自己却腾不出时间和精力来照顾？
真的可笑，都已经到了最后的时刻，当归还能如此的来去如风。
“哪个时候不喂水，只不过现在喝不了多少，都叫不醒他，没办法。”三姐也是一脸的无奈啊！
“今晚我在这里，明天再回去上班。”当归很不放心的说。
“你留下来也没有什么用啊！该喂水，我会喂，该怎么样我来处理就得了。”三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包全包。
一下子竟忘了，坐在旁边床铺边上一脸愁眉的母亲。
她迷茫的看着涂酒精，听对话，确实都有在说话，只不过可能都被过滤掉了。
“这副药里面的党参放太多啦，放多他就会很热。”母亲一直在嘀咕这副药的不当之处。
“先不要管这副药了，我看退烧没。”于是拿体温枪再测一次。
“38.1度，降下来了！”酒精的效果。
“这种降下来是一时的，酒精过后又升起来的。”母亲也不傻。
“今晚没测过血糖吗？”当归转念想到。
“几天都没有测了。”母亲补充。
测试一下。
“血糖值29.8！”当归惊讶了。“血糖那么高，能不发烧吗？”
“还不是吃外面那个米糊？我都说过了，又煎又炒的米糊，太香了！”母亲的经验是又来了。
“你又来了，你知道为什么血糖那么高吗？因为喝粥，喝你米粉煮的粥，粥里含糖量高。”当归有点恼火了。
“我们喝了那么多年的粥，你说粥里含糖量高，你不要开玩笑。”母亲的反驳真的很有力。
“我怎么会跟你开玩笑？在医科大住院一个多月时间，餐后血糖都控制在十以内。吃的就是那种无糖型的米糊。喝普通米粥含糖量很高，为什么跟你说你都不听？”
“我上网搜来给你看看，看里面的教授医生怎么说！”当归不自觉的提高了音量！
把手机搜出的结果迎到母亲眼前。
“我不看，我不理，我就不信吃粥血糖还高了！”母亲不屑一顾，固执得让人无语。
“你为什么这样？不懂又不肯学，又听不进别人说，你这样会害死爸爸的！”当归冒火得很。
“我怎么会害死他？你不会用药才害死他。”母亲反攻了。
“你控制不住血糖就是害死他！你以为就一两副药，就会死人啊？长期血糖高，血管堵他才会死，为什么会挨截肢，你都不懂吗？”当归得理不饶人。
“你以为我想他的血糖高啊！这种病本来就是控制不住的！”母亲声嘶力竭地！
“饮食控制啊，为什么控制不住，为什么不愿意？只有吃肉才行，是吗？你一天三餐肉的给吃。是在杀人。”当归戳到了母亲的痛处。
“你不要说了，谁想杀他？读个书回来，不要这样说话，得不得？”母亲依然固执回击。
“我不这么说话，你听得进去吗？你一点都不肯听，过年时候我都说了，不要给老爸吃那么多肉，你看，才十来天真要了他的命。”当归开始无耻地翻旧账了。
“我不跟你说话，你干嘛这样说话？哪个想他死？”母亲似乎痛到了极点！
“三姐，”当归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从现在起，绝对不能再给爸喂任何粥或者米糊！只能喂我上次买回来的那种无糖型营养粉冲剂！水，少量多次，一定要喂！物理降温不能停！我……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他没说去哪里，但眼神中的急切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光芒让三姐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去哪？大晚上的！”母亲追问道，语气依旧带着不满。
当归没有回答，他深深地、复杂地看了一眼病床上呼吸微弱的父亲，仿佛要将这景象刻进骨子里。
然后，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冲向门口。
夜风带着白天的余热，灌进车厢，却吹不散当归心头的焦灼与滚烫的希望。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路灯的光影在他紧绷的脸上快速掠过。
二十年前离家时的愤懑，归来时面对父亲病体的无措，与母亲一次次的争吵，还有此刻父亲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惨状……所有的画面在他脑海中翻腾。
“一定有办法的！爷爷，您在天有灵，保佑我找到那个方子！”当归喃喃自语，脚下油门又踩深了几分。
父亲的老宅在黑夜里静默着，透着一股尘封的气息。
当归用备用钥匙打开沉重的大门，一股混合着灰尘和旧木头的气息扑面而来。
径直走向二楼最深处的书房。
书房里堆满了杂物，父亲早年收集的各种物件蒙着厚厚的灰尘。爷爷的樟木箱子！他记得是放在书架最高层靠墙的位置！
箱子被一把老式的黄铜锁锁着。钥匙呢？他飞快地翻找着旁边的抽屉、书架缝隙，手指被灰尘和木刺刮破也浑然不觉。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时，指尖在书架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旧砚台底下，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物件——一把小巧的、同样布满铜绿的钥匙！
找到了！
他颤抖着手，将钥匙插入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锁开了！
当归屏住呼吸，带着近乎虔诚的敬畏，缓缓掀开沉重的箱盖。一股陈年的墨香和草药混合的独特气味幽幽散出。箱子里整齐地码放着一摞摞线装手稿、几本用蓝布精心包裹的书册。
《脉学心悟》、《本草拾遗》……都不是！他的心跳如擂鼓。
终于，一本明显比其他书册更厚实、封面是深蓝色土布、没有任何题签的书册映入眼帘。布面已经有些磨损，边缘泛着深褐色的岁月痕迹。当归的心猛地一缩！就是它！爷爷最珍视、从不轻易示人的《秦氏验方辑要》！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就要触碰到那承载着最后希望的深蓝封面
“呜哇——呜哇——呜哇——！”
刺耳、尖锐、撕裂夜空的救护车鸣笛声，毫无征兆地、由远及近，如同死神的狂啸，瞬间打破了老宅的寂静！
当归的动作僵在半空，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掐住！
“怎么回事？！谁叫的救护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