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舱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被压缩。韩冰的意识在冰核的裂痕深处,与那股趋向绝对静止的规则之力进行着无声的角力。每一次试图将“守护”与“创造”的意念融入,都像是将一滴温水投入万载玄冰,瞬间激起剧烈的、近乎毁灭性的排斥。
冰冷的规则碎片如同锋利的镜片,切割着她的意志,映照出无数个趋向熵寂、归于绝对平衡的宇宙终景。那是摒弃了所有情感、所有波动、所有“不完美”的纯粹秩序,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逻辑自洽的美感。它不断低语,诱惑着她放弃抵抗,融入这永恒的死寂,成为规则本身的一部分。
(太累了……放弃吧……融入这永恒的宁静……)
(凌星……)
那个名字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近乎冻结的意识中漾开一圈微弱的涟漪。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破碎却温暖的画面:魏风在训练场上挥汗如雨、陈守义在实验室里忘我痴迷、苏婉紧蹙眉头分析数据、希望要塞里无数幸存者忙碌而充满生命力的身影……还有凌星最后那决绝的、燃烧一切的回眸。
这些画面,这些情感的碎片,与那绝对冰冷的秩序规则格格不入,它们混乱、矛盾,充满了不确定性和“错误”,但它们……是“活着”的证明。
“秩序……不是为了终结,而是为了存在。”韩冰的意志在极限的压迫下,发出了微弱的、却无比坚定的回响,“存在的意义,在于守护这些‘不完美’的活性!”
她不再试图去“驾驭”或“融入”那股规则之力,而是开始以自身的意志为核心,引导着那冰冷的能量,去“构建”。她想象着要塞的能量护盾在攻击下稳定运转的结构,想象着生命维持系统精密循环的脉络,想象着凌星火焰中那短暂却璀璨的爆发所蕴含的、违背熵增的瞬间……
奇迹般地,那原本狂暴排斥的规则之力,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滞涩。它似乎“识别”了这种基于“存在”和“守护”的秩序构建。虽然依旧冰冷,依旧带着解构一切的倾向,但它不再毫无差别地攻击韩冰的意志,而是开始以一种更复杂、更抽象的方式,与她试图构建的“活性秩序”模型进行交互、碰撞。
隔离舱外,苏婉紧盯着监控屏幕,眉头越皱越紧。韩冰的生命体征如同过山车般起伏,能量读数更是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在高度有序和濒临崩溃之间疯狂震荡的模式。更让她心惊的是,隔离舱内部的微观粒子活动,正在出现局部、短暂的“低熵化”现象,仿佛时间在那小小的空间里流速都变得不均匀。
“能量输出稳定在临界值……精神波动频率超出正常范围百分之三百……她在做什么?”苏婉喃喃自语,手指飞快地在控制台上操作,准备随时启动强制冻结程序。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数据峰值的间隔开始拉长,震荡的幅度逐渐减小。韩冰的生命体征虽然依旧虚弱,但那种濒临瓦解的趋势似乎被遏制住了。她体表的幽蓝光芒不再闪烁不定,而是稳定下来,形成一层薄薄的、仿佛由无数细微冰晶构成的光晕,光晕流转间,隐隐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兼具冰冷与生机的矛盾质感。
良久,韩冰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深处,那抹幽蓝似乎更加深邃,仿佛蕴藏了一片旋转的星云,冰冷,却又孕育着某种内在的活力。
“感觉怎么样?”苏婉立刻通过内部通讯询问,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
韩冰微微动了动有些僵硬的手指,感受着体内那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力量。它依旧寒冷,但不再躁动不安,而是如同深海的潜流,沉静而磅礴。核心处的裂痕依然存在,但裂痕的边缘不再是破碎的锯齿,而是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类似分形几何的复杂结构,仿佛在进行着永无止境的自我复制与优化。
“像……重新认识了自己。”韩冰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平静,“也重新认识了‘秩序’。”她抬起手,一缕寒气在指尖凝聚,不再是简单的冰锥或冰盾,而是瞬间构建出一个极其复杂、不断自我微调的能量循环模型,模型稳定运转,散发着冰冷的辉光,却又隐隐与周围的环境能量产生着和谐的共鸣。
“它不再排斥我的意志,而是……开始‘理解’我定义的秩序。”韩冰轻声说道,“一种,允许生命和情感存在的秩序。”
苏婉看着那个小小的、堪称艺术品的能量模型,眼中闪过震惊与了然。“你成功了?不仅仅是稳定,而是……进化?”
“只是第一步。”韩冰散去了模型,脸上露出一丝疲惫,“这条路很长,也很危险。但至少,方向对了。”
就在韩冰初步稳定了自身力量,找到新的进化方向的同时,“静默研究区”内,陈守义带领着筛选出的、最顶尖且心理评估稳定的专家团队,正在对已接收的“几何低语”信息进行着小心翼翼的剥离和分析。
工作进展缓慢而艰巨。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模型,都需要在完全断网的环境下,由多个小组独立验证,交叉比对,确保其数学逻辑的纯粹性,并排查任何可能隐藏的、涉及意识引导或逻辑陷阱的深层结构。
“难以置信……”一位信息学专家看着解析出来的一段关于“信息熵在封闭系统中的非线性衰减”的描述,喃喃道,“这简直是在为我们揭示宇宙底层代码的另一个编译方式……如果他们愿意,完全可以用另一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语言来描述同样的物理定律。”
“但也正因如此,才更可怕。”另一位负责安全审查的成员沉声道,“如果他们稍微修改一下这些‘底层代码’的描述,我们很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构建出存在致命缺陷的体系,或者……我们的思维方式被潜移默化地同化。”
陈守义没有参与讨论,他正对着一组刚刚完成初步解析的、关于“宏观量子态维持”的数学表达陷入沉思。这组表达与他之前的一些理论猜想不谋而合,甚至提供了几条他从未想过的实现路径。诱惑是巨大的,但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雷栋的警告和韩冰的决策。
“标记为‘待验证理论-7A级’,”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所有涉及该理论的推导和计算,必须在三重物理隔离环境下进行,且不得与任何现有技术蓝图进行关联性测试。”
就在这时,负责追溯那次未遂数据窥探事件的安全部门技术专家,带来了一个初步结论。
“长官,我们分析了那数据包使用的加密中继节点的残留信号特征,”技术专家向雷栋汇报,“虽然无法定位最终源头,但我们可以确定,这种加密方式和信号伪装技术,与三个月前,我们在‘暗影星域’边缘失去联系的那艘‘先驱者7号’科考船,最后传回的异常信号特征……有百分之八十七的吻合度。”
“暗影星域?”雷栋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银河系一片着名的荒芜地带,充满了高辐射星云和引力乱流,几乎没有任何开发价值,也只有“先驱者7号”那种为了纯粹科学探索而设计的船只才会冒险进入。
一个在荒芜星域失联的科考船,其信号特征,与一个发送着高等数学和物理知识的未知文明产生了关联?
“立刻调取‘先驱者7号’的所有任务档案,尤其是其科考目标和对‘暗影星域’的原有探测数据!”雷栋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还有,这个未知文明,我们需要一个代号。”
他看向主屏幕上那不断流转的、冰冷而完美的几何图形,沉声道:“既然他们藏身于荒芜,行事如影随形,其低语蕴含着解构与重塑的力量……从今天起,在内部最高警戒档案中,称其为——‘几何星渊’。”
“几何星渊”……这个名字,仿佛带着冰冷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所有知情人心中。星渊之下,是更深的黑暗,还是通往新世界的捷径?希望要塞在短暂的接触后,再次陷入了更深的迷雾与警惕之中。而韩冰体内那新生的、融合了“活性”的秩序之力,似乎与这来自“星渊”的低语,存在着某种斩不断、理还乱的微妙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