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守信听到陆明来访,第一反应是——这小子不会是知道了昨晚酒宴的事,来找茬的吧?他下意识就想让亲兵回绝,说自己不在!但转念一想,这岂不是显得自己心虚?他石守信行得正坐得直,怕个鸟!
“请他进来!”石守信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甚至还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衣甲。
帐帘掀开,陆明笑呵呵地走了进来,依旧是一身便于行动的常服,没穿官袍,也没带随从,手里还拎着个……食盒?
“石将军,冒昧来访,没打扰你吧?”陆明笑容灿烂,语气随意得像是在串门。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拎着东西。石守信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点,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粗声粗气地说:“陆大人大驾光临,有何指教?”他心里嘀咕:黄鼠狼给鸡拜年,肯定没安好心!
陆明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生硬,自顾自地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里面居然是几样精致的小菜,还有一壶酒。
“指教不敢当。”陆明摆摆手,自来熟地拉过一张马扎坐下,“就是打了胜仗,心里高兴,找石将军喝两杯,聊聊天。这可是我从开封带来的好酒,‘三碗不过岗’,比咱们军中的烧刀子醇厚多了,尝尝?”
石守信看着那色泽清亮的酒液和香气扑鼻的小菜,肚子里的酒虫很不争气地动了一下。但他还是硬撑着:“陆大人有事直说,俺老石是个粗人,不喜欢绕弯子。”
“爽快!”陆明给他倒了一碗酒,又给自己倒了一碗(他的是清水),“那我就直说了。这次‘陆明堡’能守住,也多亏了石将军你们在外围牵制契丹主力,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这杯,敬石将军和诸位浴血奋战的兄弟!”说着,他端起清水碗示意。
这话听着舒服!石守信脸色缓和了不少,端起酒碗跟陆明碰了一下,咕咚喝了一大口。嗯,确实是好酒!
“陆大人过谦了,是你那堡垒和弩机厉害。”石守信抹了把嘴,实话实说。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嘛。”陆明笑了笑,话锋一转,“不过,石将军,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咱们的军队,有时候面对契丹骑兵,会显得那么吃力?”
石守信一愣,没想到陆明会问这个。他想了想,说道:“契丹人弓马娴熟,来去如风,确实难缠。”
“这是一方面。”陆明点点头,“但更深层的原因呢?比如,我们的士兵,很多是临时征召的农夫,训练几个月就上战场,打完了仗就回家种地。而契丹人,几乎天生就是战士。”
石守信皱了皱眉:“自古兵农合一,不都是这样吗?”
“自古如此,便对吗?”陆明反问道,眼神中闪烁着一种石守信看不懂的光芒,“石将军,你想想,一个经验丰富、常年训练的老兵,和一个刚放下锄头的新兵,在战场上的生存能力和战斗力,能一样吗?”
“那当然不一样!”石守信脱口而出,他带兵多年,深知老兵的重要性。
“所以啊,”陆明双手一摊,“我在想,我们能不能建立一支……嗯,叫做‘职业军人’的部队。”
“职业军人?”石守信一脸茫然,“啥意思?当兵还能当成个行当?”
“就是这个意思!”陆明一拍大腿,开始了他激情澎湃(自认为)的演讲,“就是把当兵彻底变成一个光荣的、专业的职业!士兵不是临时工,而是长期服役,甚至可以作为终身职业!国家给他们发固定的、优厚的军饷,提供最好的装备和最严格的、持续不断的训练!让他们精通各种武器,熟悉各种战术,掌握野外生存、土木作业甚至基础的医疗救护技能!”
他越说越兴奋,比划着:“比如,我们可以设立不同等级的军衔,士兵可以通过立功和考核晋升,待遇也随之提高。即使将来年纪大了,打不动仗了,也可以转为教官,或者享受一份由国家提供的‘退休金’,安度晚年!这样,军队里保留下的都是经验丰富的精锐,战斗力岂不是能飙升?”
石守信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陆明描述的这些,完全颠覆了他对军队的认知!固定的优厚军饷?终身职业?退休金?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仔细一想……好像……很有道理啊!
他想起自己麾下那些好不容易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老兵,因为役期到了或者受伤,不得不离开军队,他就心疼得直抽抽。如果真能像陆明说的那样,把这些精锐长期留下来……
“可是……这得花多少钱啊?”石守信提出了最现实的问题。养一支长期脱产的职业军队,开销绝对是天文数字!
陆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神秘地笑了笑:“钱的问题,可以通过发展工商业、改革税制来解决。比如我那‘格物工坊’,赚的钱一部分就可以贴补军费。而且,一支强大的、忠诚的职业军队,能为我们带来更多的土地、资源和稳定的贸易环境,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财富!这叫……呃,‘良性循环’!”
他顿了顿,看着石守信,语气真诚地说:“石将军,我知道你们这些老将,都是靠着勇武和战功一步步走上来的,对军队有着深厚的感情。我提出这个想法,绝不是要否定你们的功绩和带兵方式,而是希望咱们大周的军队能变得更强大,能更好地保卫国家,让将士们流血牺牲的价值最大化!这需要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宿将来支持和参与啊!”
石守信看着陆明那双清澈(在他看来)而充满热忱的眼睛,听着他描绘的那幅强军蓝图,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本以为陆明来找他,要么是拉拢,要么是示威,要么是为了昨晚酒宴的事来试探。却万万没想到,对方跟他聊的,竟然是如此宏大的、关乎国家军队未来的构想!
而且,陆明的语气里没有丝毫的倨傲或者对他这个“老粗”的轻视,反而是带着一种探讨和请教的态度,甚至明确表示需要他们这些老将的支持!
这心胸……这格局……
跟他昨天在赵匡胤那里听到的“小心陆明打压老臣”、“兄弟要团结一致对抗外人”的论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在想着怎么搞垮竞争对手,巩固自身权力;一个在想着怎么强军强国,甚至愿意拉拢曾经的“潜在对手”一起干!
石守信虽然是个粗人,但谁真心为国,谁夹带私货,他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他感觉脸上有点发烧,为自己之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羞愧。同时,一股久违的、属于军人的热血和责任感,开始在胸腔里涌动。
陆明看着石守信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高谈阔论,而是拿起酒壶又给石守信倒了一碗酒,笑着说:“当然,这都是我的一些不成熟的想法,牵涉太多,绝非一朝一夕能成。今天就是跟石将军随便聊聊,听听您的看法。您久经战阵,带兵经验丰富,觉得这‘职业军人’的路子,有搞头吗?”
石守信端起酒碗,这次没有立刻喝下去,而是看着碗中晃动的酒液,沉思了片刻,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有搞头!太有搞头了!陆大人,你这脑子……俺老石服了!”
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砰地一声把碗放下,目光灼灼地看着陆明:“要是真能建成你说的那样的军队,俺老石第一个报名!哪怕从头当个大头兵也干!”
陆明哈哈一笑:“石将军说笑了,您这样的帅才,将来可是要统领千军万马的!”
两人相视而笑,帐内的气氛变得前所未有的融洽。石守信彻底放下了戒备,开始跟陆明讨论起职业军人可能遇到的种种问题,比如训练内容、晋升标准、军饷待遇等等,越聊越投机。
陆明也趁机提出,希望以后能和石守信多交流带兵心得,尤其是在士兵的日常管理和体能训练方面,多向他请教。
石守信拍着胸脯满口答应,感觉遇到了知音。
直到陆明告辞离开,石守信还沉浸在那种兴奋和思考中。他看着陆明远去的背影,又摸了摸怀里那几张赵匡胤给的“优先认购权证”,心情无比复杂。
“大哥……陆明……”他喃喃自语,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两个人,走的是完全不同的路。
而他自己,似乎也更倾向于后者那条看起来更光明、更堂堂正正的路。
就在石守信心潮起伏,准备去找手下将领吹嘘一下刚刚听到的“职业军人”宏论时,他的亲兵队长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
“将军,营里……营里好像有点不对劲。”
石守信眉头一皱:“怎么了?契丹人又来了?”
“不是契丹人。”亲兵队长压低声音,“是……是好几个弟兄,从昨晚开始就拉肚子,发热,今天人数好像又多了几个……军医看了,说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但俺觉得……有点邪门。”
石守信的心猛地一沉。士兵生病本是常事,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是刚和陆明聊完……他隐约觉得,这事儿恐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