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陆明堡”那边科技与诗意齐飞、堡主偶尔抽风的画风不同，位于北伐大军中军侧翼的赵匡胤大营，气氛则要凝重和……烟火气得多。
中军帐内，没有陆明那里奇奇怪怪的玻璃器和化学味道，只有浓郁的酒肉香气和一群彪形大汉粗犷的谈笑。炭火烧得正旺，架子上烤着一只肥美的羔羊，油脂滴落在火炭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香气四溢。
赵匡胤褪去了白日里威严的甲胄，只穿着一身宽松的锦袍，坐在主位，面色红润，笑容豪迈。他面前摆着一个大海碗，里面是清澈烈性的烧刀子酒。围坐在他身边的，是石守信、王审琦、高怀德、张令铎等一众军中实权派将领，这些人大多是他早年结义的“义社十兄弟”成员，或者是在军中与他并肩厮杀、关系莫逆的老兄弟。
此刻，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帐内的气氛热烈到了顶点。
“喝！都给我满上！今日不分官职，只论兄弟！”赵匡胤端起海碗，声若洪钟，“想当年在洛阳，咱们兄弟几个，挤在一个破屋子里，分食一张胡饼，同饮一碗浊酒，那是何等的快意！哪像现在，呵呵……”他笑声洪亮，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石守信性情最是直率，闻言立刻端起碗附和：“大哥说得对！那时候虽然穷，但心里痛快！哪像现在，规矩多，屁事也多！”他仰头咕咚咕咚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哈出一口酒气，抹了把络腮胡上的酒渍。
王审琦心思细腻些，笑着打圆场：“此一时彼一时嘛，大哥如今是殿前都点检，咱们兄弟也都各有前程，这是好事。”
“前程？”赵匡胤放下酒碗，拿起匕首，亲手割下一条烤得焦香的羊腿，放到石守信的盘子里，语气似乎带着几分醉意，又似乎意有所指，“什么前程？这前程啊，就像这烤羊，看着油光水滑，香气扑鼻，可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别人连盘子端走咯！”
他这话说得看似随意，帐内热闹的气氛却为之一滞。
高怀德打了个酒嗝，粗声粗气地说：“大哥何出此言？如今北伐连连大捷，正是我等建功立业之时，谁敢端咱们的盘子？”
赵匡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位兄弟的脸，叹了口气：“建功立业？是啊，北伐是打胜了。可这功劳……都记在谁头上了？咱们兄弟在前面流血拼命，有些人呢？躲在后面鼓捣些奇技淫巧，垒个乌龟壳子，放几声爆竹，就轻轻松松捞了个泼天大的名声！陛下更是青睐有加，言必称‘陆卿’……呵呵。”
他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座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来这“有些人”指的是谁？
石守信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乱跳，怒道：“大哥不提还好，一提俺就来气！那陆明小儿，不过是个耍弄戏法的医官！仗着陛下宠信，弄些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凭什么压在大哥头上？这次‘陆明堡’是侥幸赢了，可那算什么本事？要不是他那墙邪门，弩箭古怪，耶律秃哥能栽那么大跟头？换俺老石去，早就带兵踏平那劳什子堡垒了！”
他这话带着七八分酒意，却也说出了部分将领的心声。陆明的崛起太快，手段太奇，确实触动了很多传统武将的利益和尊严。
王审琦比较谨慎，低声道：“三哥慎言，陆大人……确实有其过人之处。那‘震天雷’威力巨大，水泥筑城更是神速，于国而言，总是好事。”
“好事？”赵匡胤接过话头，语气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诚恳，“对于大周，或许是好事。但对于我们这些提着脑袋拼杀的老兄弟呢？诸位想想，如今军中只知有陆神医、陆堡主，可还有人记得我们这些老兄弟当年是如何追随陛下，在乱军中杀出一条血路的？”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陛下自然是圣明的。但陛下身边，难保没有小人谗言。陆明此人，来历不明，手段诡异，偏偏又简在帝心。长此以往，他若在陛下面前进言，说我们这些老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诸位兄弟，可曾想过后果？”
这话如同一点冰水，滴入了滚烫的油锅，让在座将领的酒意都醒了几分。拥兵自重，尾大不掉？这可是武将最忌讳的罪名！
张令铎性子急，立刻嚷道：“他敢！俺们对陛下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忠心，也要陛下看得到，信得过啊。”赵匡胤语重心长，“如今风向变了，不再是光靠勇武就能立足的时候了。咱们兄弟，若不能同心协力，互相扶持，只怕日后……唉……”他长长叹了口气，端起酒碗，“罢了，不说这些扫兴的话！喝酒！今日只叙兄弟情义！”
“对！喝酒！”
“大哥放心，咱们兄弟永远一条心！”
“管他什么神医堡主，咱们只听大哥的！”
众将纷纷举碗，气氛再次热烈起来，但这一次，热烈之下，却涌动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暗流。赵匡胤的话，像种子一样，悄悄埋进了他们心里。
石守信喝得最多，脸红得像关公，他搂着赵匡胤的肩膀，大着舌头说：“大哥！俺老石是个粗人，不懂那些弯弯绕！但俺知道，跟着大哥有肉吃，有酒喝！谁要是跟大哥过不去，就是跟俺石守信过不去！俺……俺第一个不答应！”
赵匡胤感动地拍拍他的后背：“好兄弟！大哥就知道，没看错你！”
他目光扫过其他同样情绪激动的将领，心中稍定。他知道，光靠喝酒吃肉、回忆往昔是不够的，还需要一些更实际的东西。
于是，在酒宴接近尾声，众人都有些醺醺然之时，赵匡胤看似随意地拍了拍手。
亲兵端上来几个托盘，上面不是金银，而是一摞摞印制精美的……纸券？
“诸位兄弟，”赵匡胤拿起一张纸券，笑着解释道，“这是开封城里新开的‘大周皇家科学院下属格物工坊’发行的‘优先认购权证’。听说这工坊是陆明那小子搞出来的，专门制作些新鲜玩意儿，什么玻璃镜、香水、还有更厉害的弩机什么的。据说利润极高，一券难求。”
他将纸券分发给众将，每人不多，也就象征性的几张。“这是大哥我托关系弄来的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钱，就是个玩意儿。兄弟们拿回去，给家里女眷玩玩，或者等工坊分红，赚点零花钱。”
将领们拿着这轻飘飘的纸券，都有些懵。他们大多是大老粗，对什么工坊、股权一窍不通，但听到是陆明搞的，还能赚钱，心思就活络开了。大哥这意思是……既示好，又隐隐把大家和陆明的利益绑在一起？还是另有用意？
石守信拿着纸券翻来覆去地看，嘟囔道：“这玩意儿能换酒喝不？”
赵匡胤哈哈大笑：“三弟啊，这玩意儿以后说不定比金子还值钱！你就收着吧！”
酒宴在一种微妙而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众将揣着赵匡胤送的“小礼物”，带着七八分醉意和满肚子的“兄弟情义”与“未来担忧”，各自回营。
赵匡胤亲自将石守信送到帐外，看着他被亲兵扶走，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眼神恢复了一片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冷厉。
亲信谋士赵普如同幽灵般从阴影处走了出来，低声道：“将军，石将军等人，应是稳住了。”
赵匡胤负手而立，望着夜空中的寒星，冷冷道：“光是稳住还不够。陆明此子，已成心腹大患。他在军中声望越高，陛下对他越信任，我们就越被动。必须想办法……要么将他拉下来，要么，让他彻底消失。”
赵普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将军，此事急不得。陆明如今圣眷正浓，又有大功于国，动他，恐引陛下震怒。不如……先从别处着手。比如，他那个‘格物工坊’，或许能做些文章？或者，他在蜀地的那点‘风流韵事’……”
赵匡胤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此事，你去安排，务必小心，不要留下痕迹。”
“是。”
夜风吹过，带着北地的寒意。赵匡胤的大营渐渐安静下来，但某些野心和算计，却如同地下的暗火，正在悄然蔓延。
而此刻，回到自己营帐的石守信，看着手里那几张轻飘飘的“优先认购权证”，又回想起赵匡胤那些推心置腹的话和陆明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醉意朦胧的脑子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清晰的纠结。
大哥……好像说得很有道理。可是……陆明那小子，似乎也确实挺有本事的？他甩了甩有些发沉的脑袋，决定先不想了，睡觉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