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会议结束后，那股被柴荣强行按压下去的微妙气氛，如同暴雨前的闷热，并未真正散去，只是暂时潜伏在了看似平静的水面之下。陆明打着哈欠，揉着因为熬夜而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溜回格物司，继续跟他那宝贝“大将军炮”的图纸死磕，却被一名内侍客气地拦住了。
“陆侯爷，陛下请您御书房一叙。”
陆明心里咯噔一下，老板单独召见？这是要开小灶？还是……秋后算账？回想了一下自己刚才在会上的表现，除了有点走神外加手舞足蹈之外，好像也没干啥出格的事啊？难道是嫌弃自己哈欠打得太响？
怀着一点点小忐忑，陆明跟着内侍来到了御书房。
柴荣已经换下朝会时的龙袍，穿着一身宽松的常服，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伐军事舆图前，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指了指旁边的锦墩：“陆爱卿来了，坐。”
“谢陛下。”陆明规规矩矩地坐下，心里琢磨着老板的意图。
内侍奉上茶点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关上了房门。御书房内只剩下君臣二人。
柴荣没有立刻进入正题，而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气，看似随意地问道：“陆爱卿，朕观你近日忙于格物司事务，甚是辛劳。那‘大将军炮’，进展如何了？”
提到自己的专业领域，陆明立刻来了精神，那点困意和忐忑瞬间抛到了九霄云外：“回陛下，原理和设计图纸基本完善了！现在卡在炮管材质和铸造工艺上。生铁太脆，容易炸膛；熟铁锻造费时费力，而且难以保证内壁光滑均匀……臣正在尝试不同的合金配方和离心铸造法，不过还需要大量实验……” 他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恨不得立刻把柴荣拉到格物司的实验室去亲眼看看。
柴荣耐心地听着，不时点点头，眼中带着欣赏。待陆明告一段落，他才放下茶杯，意味深长地说道：“爱卿投身格物，精益求精，朕心甚慰。此等利器，若能成功，自是攻城拔寨的无上法宝。不过，利器虽好，亦需有稳固的根基与之配合，方能发挥最大效用。”
“稳固的根基？”陆明眨了眨眼，有些不解。
柴荣站起身，再次走到舆图前，手指点在了刚刚收复不久的遂城以北，一处标有“野狐岭”字样的关隘位置。
“陆爱卿，你看这里。野狐岭，地势险要，乃南下幽州、北通草原的咽喉之地。此前为契丹所据，是我军北上的一大障碍。如今虽已收复，但其关城年久失修，防御薄弱，难以长期固守，亦不足以支撑大军持续北上作战。”
陆明顺着柴荣的手指看去，点了点头。野狐岭他听说过，是一处战略要冲，但之前的契丹守军显然没怎么用心经营。
柴荣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陆明：“朕欲在此地，新建一座堡垒！一座前所未有的、坚固无比的堡垒！要能以最快的速度建成，要能抵挡契丹骑兵的冲击和围攻，要能囤积大量粮草军械，成为我军北伐幽州最坚实的前进基地！”
筑城？陆明愣了一下。这活儿……好像是工部和将作监的差事吧？怎么找到我头上了？我一个医官兼军火专家，难道还要兼职包工头？
看着陆明有些茫然的表情，柴荣微微一笑，提醒道：“爱卿莫非忘了，你之前献给朕的‘水泥’？”
水泥！
陆明猛地想起来了！之前在沧州试验场，为了证明“震天雷”威力，他确实用原始水泥砌过一小段矮墙，硬度惊人，当时还引起了柴荣的极大兴趣。只不过后来战事紧张，重心都放在了火药和“震天雷”上，这水泥的事儿就被暂时搁置了。
“陛下的意思是……用水泥来筑城？”陆明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不错！”柴荣肯定地点头，语气带着一丝兴奋和期待，“传统筑城，取土夯筑，或用石料砌垒，耗时费力，动辄数年甚至十数年！且坚固程度有限。朕听闻，爱卿那‘水泥’，混合沙石，旦夕之间便可凝固如铁石！若以此物筑城，速度岂非远超旧法？坚固程度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座拔地而起的钢铁要塞：“朕要你在野狐岭，用这水泥，给朕筑起一座‘奇迹之城’！一座让契丹人望而生畏，让我大周将士安心依托的堡垒！工期要快，质量要固！此事关乎北伐大局，非你莫属！”
陆明彻底明白了。老板这是要把水泥技术实用化、大规模化，并且把这项光荣而艰巨的“基建狂魔”任务交给自己！这确实是个能发挥他“格物”所长，又能暂时避开军中那些糟心人事的好差事！
用水泥快速筑城？这在现代看来是基本操作，但在古代，绝对是颠覆性的！想想看，当契丹人还以为周军需要花上好几年才能建起一座像样堡垒的时候，一座坚不可摧的城池在短短几个月甚至更短时间内拔地而起，那画面……简直不要太美！
而且，筑城不同于制造“震天雷”那种纯粹的进攻性武器，它更偏向于防御和建设，不容易引发像赵匡胤那样的传统将领的过度抵触（毕竟坚固的城池对大家都有好处），又能实实在在提升大军的战斗力和持续作战能力。
“妙啊！”陆明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兴奋起来，“陛下此计大妙！水泥筑城，速度远超传统方法，坚固程度更是天壤之别！只要原料充足，工艺得当，臣有信心在短时间内，在野狐岭立起一座让契丹骑兵撞得头破血流的铁壁雄关！”
他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运转起来：水泥的大规模烧制、沙石骨料的比例、模板的搭建、养护的流程……一大堆现代土木工程的知识点哗啦啦地往外冒。
看着陆明瞬间从刚才的茫然切换到现在的亢奋状态，柴荣满意地笑了。他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也只有陆明这种思维不受拘束、满脑子“奇技淫巧”的家伙，才能把这种看似异想天开的事情变成现实。
“好！朕要的就是你这份自信！”柴荣抚掌道，“需要什么，尽管开口！人力、物力，朕全力支持！工部、将作监的人员，随你调遣！沧州、遂城库存的水泥原料，优先供应给你！朕只有一个要求——要快！要坚固！”
“臣，领旨！”陆明站起身，郑重抱拳，脸上充满了干一番大事业的跃跃欲试，“陛下放心，臣定不负所托！必定让那野狐岭，成为契丹人的噩梦，我军北进的基石！”
他仿佛已经看到，一座灰色的、线条硬朗的现代化（相对这个时代而言）堡垒，屹立在野狐岭上，城头上架着他未来研制成功的“大将军炮”……那场景，光是想想就让人热血沸腾！
“去吧。”柴荣挥挥手，“即刻着手准备。朕期待你的‘奇迹’。”
陆明躬身退出御书房，脚步轻快，之前的疲惫和那点因为流言而产生的小郁闷早已一扫而空。什么赵匡胤，什么流言蜚语，在伟大的基建事业面前，都是浮云！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水泥、砂浆、模板和施工图纸。
“筑城……嘿嘿，没想到穿越了还要干回老本行（某种程度上）。”陆明摩拳擦掌，感觉比造“震天雷”还有挑战性，“得赶紧把陈远和格物司那帮技术骨干叫上，还有工部那些老师傅……这可是个大项目！”
他几乎是小跑着离开了行宫，直奔格物司而去，准备连夜开会，制定他的“野狐岭奇迹筑城计划”了。
而御书房内的柴荣，看着陆明消失的背影，嘴角露出了一丝运筹帷幄的笑容。将陆明暂时调去负责筑城，一可以发挥其长，二可以让他远离目前军中微妙的人际漩涡，三则能为北伐打下坚实基础，可谓一箭三雕。
“陆明啊陆明，但愿你这次，能给朕，再带来一个惊喜。”他低声自语，目光再次投向了北方辽阔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