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江蓠话语中那份罕见的迷茫与挣扎，以及最后那份为了保护现有生活而显露的决绝，与他所知的某些情报对上了号。
符合他多年职业素养所培养出的某种“真实感”判断。
他身体微微后靠，打破了沉寂，语气依旧听不出太多情绪。
但那股逼问的压迫感已然减轻：“你刚才说的这些，”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我会一一去调查核实的，江小姐。”
这既不是全然的信任，也并非彻底的否定，更像是一种暂时的、有条件的中立。
他给了她一个机会，但也明确告诉她，她仍在审查之中。
江蓠闻言，莫名地低笑了一声，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这就放过我了？加文先生，你刚才不是还口口声声说，是陆临川的好朋友吗？”
加文立刻换上一副油嘴滑舌模样，夸张地摆了摆手：“哎呦喂，陆大律师的好朋友那可太多了，我这种小角色哪儿排得上号啊？也就是偶尔帮他处理点‘技术难题’的交情。”
油嘴滑舌，但也有点意思。
加文动作利落地将监控画面调整到处理后的状态，扬声招呼外面的人进来查看。
门一打开，陆临川的目光第一时间就精准地锁定了江蓠。
见她依旧带着丝带，安静地坐在原处，似乎毫发无损，他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了些。
然而，他的视线下一秒就凝固了。
在江蓠的对面，赫然放着一把椅子。
那把椅子……刚才有人坐在她正对面？
他们交谈了什么？
只是分辨杂音，需要这样面对面坐着吗？
或许是需要吧？
毕竟需要专注聆听，还能专注观察她的表情。
加文又是六处出身的人……
可是为什么要观察她的表情，看她，是觉得她很好看？
陆临川的理智试图寻找合理的解释，却又不受控制，越想越偏。
自从那次在江蓠身上嗅到那抹香水味开始，他就感觉自己快要被这种无休止的怀疑和不安折磨疯了。
他开始无法控制地疑心每一个靠近她的人；
无法停止地放大每一个细微的疑点；
无法琢磨她每一个动作背后的含义。
此时，其他人正围在屏幕前，仔细查看着被加文“处理”过的监控录像。
画面中，走廊始终空无一人，直到崔熙自己出现，没有任何人接近过她的房门。
“这绝不可能！”崔熙看完录像，满眼的不可置信。
声音因激动而尖利，“怎么会没人？那封信！那封信到底是怎么凭空出现在我房间门口的？！”
“什么信？”加文恰到好处地露出好奇的表情，询问道。
崔熙像是抓住了最后的希望，急忙将收到匿名信以及信的内容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试图证明自己并非凭空臆想。
加文听完，脸上露出一种非常专业且富有同情心的表情，用一种温和而权威的语气解释道：
“崔熙小姐，根据心理学和行为学的研究，当一个人处于过度紧张、高度焦虑或者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大脑为了应对压力，有时会产生一些自我保护性的机制。”
加文：“这其中包括可能出现短暂的幻觉、错误的记忆，或者将一些模糊的感知‘合理化’，编织成符合自己当下恐惧逻辑的‘事实’。”
“我想，很可能是因为昨晚发生某些事情，让您的精神一直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产生一些臆想，并对此深信不疑，这很正常。”
“您不需要为此感到害怕或羞耻，只需要好好休息，睡个觉。”
他这番话，听起来科学严谨，充满理解与关怀，实则彻底将崔熙的经历定性为“压力下的臆想”，将她所有的指控和证据都瓦解于无形。
就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崔熙紧绷的神经。
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加文那张写满“专业与同情”的脸，又猛地转向周围其他人。
安娜夫人眼中是深切的怜悯，陆临川眉头紧锁……
没有一个人相信她！
“不……不是的！不是臆想！”崔熙的声音猛地拔高，“那封信是真的！我真的收到了！我不是疯子！我不是！”
她的情绪彻底失控，眼泪夺眶而出，精心打理的发髻也散乱了几分，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她徒劳地指着监控屏幕，又指着空无一物的门口，语无伦次地试图辩解，却因为极度的激动和崩溃而显得更加缺乏说服力。
“是有人害我……是有人故意的！你们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
安娜夫人见状，连忙上前试图安抚她，却被她激动地甩开。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无人注意的角落。
江蓠微微侧过头，面朝着加文的方向。
竖起了一个清晰的大拇指。
【干得漂亮，不愧是六处的。】
专业的事就该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加文的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他面上依旧维持平静神色，只不过嘴角的弧度稍稍上扬一度。
偷偷朝江蓠隐晦抛了个媚眼。
【小意思，合作愉快。】
这场只有两人知晓的无声交流，在崔熙崩溃的哭喊和众人混乱的安抚中，悄然完成，没有引起任何怀疑。
但除了，一直将大部分注意力都牢牢锁定在她身上的陆临川。
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动作。
他的目光骤然一凝！
江蓠的手指那个方向……是朝着加文的？
为什么？
两个人要偷偷交流？
什么时候他们关系这么好了？
加文也回应了是吗？
他果然对待江蓠的态度也不一样！
一股极其强烈的不适感和怀疑瞬间从心底浮起，比之前任何一次猜疑都要来得猛烈和尖锐。
他看不到江蓠的表情。
但那个细微的动作，是对着那个刚刚与她单独待在房间里，还声称只是“技术帮忙”的男人。
明明两个人不过两面之缘，并不熟悉。
这个动作显得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充满了他无法理解的，隐秘的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