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指尖抵着眉心，新涌的力量在识海翻涌成潮。
他能清晰听见三公里外越野车碾过碎石的脆响，轮胎压过野菊茎秆时汁液迸裂的轻响，甚至捕捉到对讲机里夹杂着电流杂音的指令——\"目标在废弃古庙，带锁灵链，务必活捉\"。
苏绾的手还悬在半空，方才拍醒他时残留的温度从脸颊蔓延到耳后。
她发梢沾着的蛛网被月光镀成银线，眼尾因担忧洇开淡红：\"昭哥？\"
\"他们来了。\"顾昭握住她手腕，指腹轻轻摩挲她腕间那串褪色的苏式缠丝玛瑙——那是她十六岁生辰时父亲亲手编的，此刻正随着她急促的心跳微微震颤。
他望着庙外渐起的尘烟，嘴角扬起久违的弧度，\"但这次，换我主动出击。\"
苏绾抽回手的动作顿了顿，指尖无意识绞住衣角。
她见过顾昭修复古物时的专注，见过他被老藏家刁难时的隐忍，却从未见过他此刻眼底翻涌的锐光——像块被磨去包浆的古玉，终于露出内里淬了千年的锋芒。
哑僧的佛珠突然发出清响。
他不知何时退到庙门处，褪色的灰布僧袍被夜风吹得猎猎作响，新串的三颗幽蓝佛珠在掌心转成漩涡。
见顾昭望来，他屈指叩了叩胸前半旧的铜铃——那是方才在镜界中被灵控派击碎后，他用断绳重新串起的。
\"去云起拍卖行。\"顾昭转身抓起角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他常用的修复工具，\"苏绾，你需要《苏氏家录》残卷；哑僧师父，麻烦你准备铜铃共振法的材料。\"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灵控派的气息我能锁定，但要画出灵契流动图谱，非你家秘传的画法不可。\"
苏绾愣了半秒，随即快步跟上。
她的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点，走到庙门口时突然停住，回头看顾昭将半块残玉塞进领口。
那是他师父失踪前留下的，此刻贴着心口，在月光下泛着暖玉特有的光晕。
\"昭哥。\"她声音发紧，\"灵控派这次带了锁灵链。\"
顾昭扣上帆布包的搭扣，抬头时眼底银芒一闪：\"所以我才要先找到他们的老巢。\"他走到她面前，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刘海，\"记得你说过，苏式鉴定师的眼睛，能看透所有伪装。
现在，该让他们尝尝被看透的滋味了。\"
云起拍卖行的地下资料库泛着冷白的光。
苏绾翻出《苏氏家录》残卷时，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半片干枯的茉莉——那是她母亲生前夹的。
顾昭站在她身后，能闻到她发间残留的檀木香，混合着旧书特有的霉味，像极了玉衡轩修复室的气息。
\"这里。\"苏绾的指尖停在某页拓图上，\"灵契流动需要媒介，铜铃共振法能放大波动。\"她抬头看哑僧，后者已将七枚铜铃按北斗阵摆开，最中央那枚正是他随身的旧物。
当第一声清响荡开时，顾昭突然闭眼——无数银线在他识海交织，像张被风吹散的网，又慢慢聚成某个具体的轮廓。
\"城南老纺织厂。\"他睁开眼，瞳孔里还残留着银线游走的残影，\"废弃十年的厂区，地基下埋着断裂的灵脉。\"
苏绾的笔在图纸上顿住：\"旧世契约碑的遗址？\"
\"他们选这里不是巧合。\"顾昭摸着下巴，\"灵脉断裂处最适合掩盖仪式波动。\"他抓起桌上的手电筒，光束在三人之间扫过，\"走。
这次我们不是逃，是猎。\"
老纺织厂的铁门锈成了深褐色，顾昭伸手一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他顿住脚步，侧耳听了听——除了远处野猫的嘶叫，没有其他动静。
苏绾掏出白手套戴上，指尖轻轻划过门柱上的红漆：\"三天前有人涂过防锈漆。\"
\"灵脉在地下五米。\"顾昭蹲下身，手掌贴着地面。
点化之力顺着指尖渗进泥土，他看见断裂的灵脉像条被砍断的蛇，断口处泛着暗红的血光——那是被邪念污染的痕迹。\"这里曾经镇压过什么？\"
\"断契盟约。\"哑僧突然开口，声音像砂纸摩擦，\"我师公说过，百年前有批守灵人在此立约，要封禁一支叛脉。\"他的佛珠串绳突然绷直，最中央的蓝佛珠指向厂房深处，\"他们在里面。\"
潜入时顾昭启动了银匣。
龙纹在他手背上投下淡影，一道微弱的银光如薄雾般笼罩三人。
苏绾能感觉到皮肤表层的麻痒——那是灵契警戒网被屏蔽的触感，她转头看顾昭：\"银匣还能遮掩气息？\"
\"它本就是断契者的器。\"顾昭压低声音，\"识伪，也能藏真。\"
厂房内部比想象中空旷。
霉味混着焚烧过的香灰味扑面而来，顾昭的点化之眼扫过墙面——那里用血朱砂画着扭曲的符咒，每个符头都指向中央悬浮的石板。
\"断契盟约。\"他倒吸一口凉气。
石板上的刻痕他在《天工开物》拓本里见过，是守灵人最古老的盟誓信物，\"他们想干什么？\"
\"当然是引断契者上钩。\"
阴恻恻的声音从阴影里爬出来。
顾昭转身时，看见个穿墨绿唐装的中年男人，左眼角有道刀疤，正把玩着半块锁灵链。
他腕间的玉镯泛着死白的光——那是用凶物残片磨成的。
\"灵控派执事。\"苏绾的声音冷得像冰锥，\"三年前我父亲镇压的凶物，就是你们放的。\"
执事的刀疤随着笑容扭曲：\"苏小姐记性不错。\"他瞥向顾昭，\"断契者，你以为激活银匣就能翻天？
这石板里封着的，是你们守灵人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住口！\"顾昭大喝一声。
他能感觉到石板在共鸣，那些扭曲的刻痕正往他识海钻。
银匣在掌心发烫，他伸手去抓石板，指尖即将触到的瞬间，地面突然剧烈震动。
\"晚了。\"执事甩出锁灵链，黑铁链条破空而来，\"真正的仪式，现在开始！\"
石板轰然碎裂。
无数灵丝如活物般窜出，裹着暗红血光缠向顾昭的手腕、脖颈。
苏绾抽出随身的鉴宝刀去砍，灵丝却像有生命般避开刀锋，转而缠住她的脚踝。
哑僧的佛珠串绳崩断，七枚铜铃同时炸响，却只震开了半缕灵丝。
\"昭哥！\"苏绾的声音带着哭腔。
顾昭的瞳孔骤缩。
他能清晰感知到灵丝里的怨毒——那是被镇压者的不甘，是守灵人堕落的悔恨。
银匣在掌心灼得发烫，龙纹突然全部亮起，他听见\"咔\"的轻响，匣盖自动弹开。
所有灵丝突然倒卷。
碎裂的石板碎片如受召唤，纷纷钻进银匣。
顾昭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耳边响起个陌生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直接刻在他识海：\"真正的盟约，早已被改写。\"
银匣闭合的瞬间，整座厂房陷入黑暗。
顾昭能听见苏绾急促的呼吸，哑僧重新串佛珠的响动，还有远处警笛的尖啸——是灵控派的支援到了。
他摸了摸发烫的银匣，残玉在胸口突然泛起温热。
刚才那个声音...像极了师父陈玄的口吻，但又有哪里不同。
\"走。\"他拉起苏绾的手，\"这里不能久留。\"
三人冲出厂房时，月光正好爬上断墙。
顾昭回头望了眼，银匣在他掌心轻轻震颤——里面除了石板碎片，似乎多了些别的东西。
真正的盟约，被谁改写了？
夜风卷起地上的碎纸片，顾昭瞥见其中一张，上面用朱砂写着\"守灵人叛脉\"几个字，墨迹未干。
他握紧银匣，眼底的银芒更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