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退潮的瞬间，顾昭的指尖还残留着汉瓦当粗糙的纹路。
他望着半空中裂痕密布的幽蓝灵核，耳侧突然传来布料撕裂的尖啸——梦魇师的墨色长袍被混沌气流掀起，他原本隐在阴影里的面容彻底暴露，额角青筋暴起如蛇，眼白爬满血丝：“你毁我三重幻境！”
话音未落，他双手交叠在胸前，指甲突然暴长三寸，在虚空中划出暗红咒印。
顾昭只觉脚下地面如沸水翻涌，镜界的边缘开始扭曲成漩涡状的黑洞，无数细碎的光片被卷进去，那是前两重幻境里被撕碎的记忆残片。
“这是混沌漩涡，镜界要塌了！”柳妃的声音从顾昭袖中传来，镜灵的灵力波动都在发颤。
“真正的秩序，是让所有失败的器物永远消失！”梦魇师的声音混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回响，他的指尖点向漩涡中心，一座黑灰色石门轰然矗立。
门扉上爬满蛛网似的裂纹，每道裂纹里都渗出暗红雾气，雾气凝结成碎片——顾昭瞳孔骤缩，那是半块崩裂的汝窑天青釉瓷片、缺了龙首的明代金爵、漆层剥落的清代百宝嵌盒，每一件都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修复失败痕迹。
“这些是……”顾昭喉结滚动。
他感知到那些残片里涌动的不是普通灵性，而是浓稠的不甘——有老修复师在徒弟偷换胎土时的叹息，有学徒因交不出完整器被逐出师门的呜咽，有匠人被权贵逼迫伪造官窑时咬碎的血沫。
“历代修复界的败笔，被我收集了三百年。”梦魇师的嘴角扯出扭曲的笑，“他们的执念够强，强到能绞碎任何闯入者的灵识。”
顾昭的掌心沁出薄汗。
他想起师父常说的“修复如渡魂”——器物的残缺是外伤，修复师的执念才是剜心刀。
可当他的目光扫过那枚缺了龙首的金爵时，突然看清了金爵内壁极细的刻痕：“戊申年春，父病，不得以换胎土，愿以十载阳寿补过。”
“他们不是败笔。”顾昭的声音轻，却像一柄细剑刺进混沌。
他一步跨向执念之门，鞋底碾碎一片崩裂的瓷片，“他们只是被时代碾碎的真心。”
门内腐木味混着铁锈气扑面而来。
顾昭刚抬起手，最近的漆盒突然“咔”地弹开，朱红漆层下露出斑驳的胎骨。
他注入点化之力的瞬间，眼前闪过刺目的白光——
潮湿的土牢里，白发工匠蜷在草席上。
他的右手小指齐根而断，血已经凝固成黑褐色，却仍用左手蘸着血水在漆盒底部刻字。
“器可毁，技不可绝……”老人的喉间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后世若有修复者……见此盒，当知真器不欺心。”
顾昭的眼眶突然发热。
他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漆盒底部未完成的刻痕——那是老人临终前最后一口气刻下的，笔锋颤抖却刚硬如铁。
“修复不只是恢复器形。”他对着空气呢喃，声音哑得厉害，“更是守护这些被碾碎的信念。”
“信。”
低沉的单字突然在耳畔炸响。
顾昭惊得抬头，正看见哑僧立在门侧。
老和尚的僧袍染着星点泥痕，手里捏着枚泛黄符纸，符上朱砂写的“信”字还在微微发烫。
顾昭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符纸，便觉心口一暖——那是他灵契印记的位置，原本因对抗幻境而紊乱的灵力突然稳了下来。
“原来如此。”顾昭低头看向掌心的符纸，突然笑了。
他终于明白师父说的“听器物的声音”——不是听灵性的诉说，是听器物里藏着的、修复师最本真的心意。
门外传来利器破空声。
顾昭转头的瞬间，正看见影无尘的黑袖扫向悬浮的魂匣核心。
那男人的指尖泛着幽蓝灵光，显然动了真格。
“柳妃！”顾昭大喝一声，袖中唐镜“嗡”地飞出，镜光如刃劈向影无尘手腕。
“多管闲事。”影无尘冷笑，却不得不收回手。
镜灵的灵力缠上他的指尖，在皮肤上灼出焦痕。
顾昭趁机闭眼。
他能感知到门内每一件器物的灵识都在躁动，像待引的火种。
他调动“灵维重构”能力，将漆盒、金爵、瓷片按修复时间与情感强度排列——明代漆盒镇东，宋代瓷片守南，汉代瓦当护西，最后将哑僧给的符纸压在中央。
“起阵！”
执念之门剧烈震颤。
所有修复完成的器物突然发出清越共鸣，金爵的龙首残部泛起金光，瓷片的釉色重新流动，漆盒的朱红漆层焕发出新的光泽。
这些灵光交织成网，将梦魇师困在阵心。
“不可能……”梦魇师的灵核裂痕更深了，“这些失败品怎么可能……”
“因为他们的执念里，藏着修复师最干净的真心。”顾昭一步步逼近，玉衡令在掌心发烫，“而你的执念，只有毁灭。”
最后一道灵脉连接的瞬间，执念之门轰然崩塌。
无数光点从门内涌出，像一场金色的雨，淋在梦魇师的灵核上。
幽蓝灵核的裂痕开始愈合，却不再是冰冷的幽蓝，而是透出温暖的乳白——那是被净化后的纯粹灵性。
影无尘的脸色骤变。
他转身欲逃，却被顾昭的声音钉在原地：“灵控派的各位，还要躲到什么时候？”顾昭扯了扯嘴角，“从师父失踪那天起，我就在查你们用邪术操控灵性的事。今天这扇门，不过是引蛇出洞。”
影无尘的瞳孔剧烈收缩，终究没说话，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混沌中。
顾昭长出一口气，转身看向魂匣核心。
原本裂痕密布的灵核此刻悬浮在空中，表面浮现出一行古老铭文：“唯有通晓执念之人，方可承继守灵之道。”
“昭儿。”
熟悉的声音从核心深处传来。
顾昭猛地抬头，却只看见一片朦胧的白光。
那声音像浸在水里，模糊却温暖，是师父的音色：“你终于……”
话音戛然而止。
魂匣核心的灵光渐暗，镜界的混沌漩涡也开始平复。
顾昭望着掌心还沾着漆盒血痕的符纸，又摸了摸心口稳定跳动的灵契印记，突然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