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层撕成碎片，顾昭的登山靴碾过荒草时发出细碎的声响。
东南方的召唤感此刻化作胸口灵契的灼烧，像根烧红的铁丝正往地底深处钻——古遗址的轮廓在夜色里终于显形：半截倒塌的石柱斜插在野蔷薇丛中，断碑上\"魂契\"二字被苔藓覆盖，只余两个模糊的刻痕。
\"等等。\"柳如烟突然驻足，银镯撞出清脆的响。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断碑表面，发梢垂落扫过青石，\"镇灵阵残留。\"她声音发颤，\"你们看这纹路——\"手机冷白的光打在碑上，原本斑驳的石面浮现出暗金色的脉络，像被揉皱的蛛网。
顾昭摸出怀里的\"魂匣引\"。
这是师父失踪前塞给他的铜制器物，巴掌大的菱形，边缘刻着星纹。
此刻引身发烫，他刚将其按在碑面中央，地面便传来闷响。
众人后退半步，荒草簌簌分开，一道青石板阶梯从地下缓缓升起，苔藓簌簌落在台阶上，露出下面刻满咒文的石面。
\"老赵开路。\"苏绾反手从包里抽出战术手电，光束扫过阶梯深处，\"昭，你跟我中间，如烟断后。\"她的指尖在顾昭手腕上轻轻一掐，是只有两人懂的暗号——稳住。
赵铁山把洛阳铲往肩上一扛，锤头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老子当年下斗可没怕过这玩意儿。\"他话音未落，阶梯下突然传来\"咔\"的轻响。
顾昭瞳孔微缩——那是机关触发的声音。
第一支弩箭擦着赵铁山的耳朵飞过去时，他正哼着小调。\"奶奶的！\"他踉跄着扑向石壁，锤子重重砸在墙面上，震得石屑纷飞，\"这破地方还带欢迎仪式？\"第二支箭从左侧袭来，顾昭旋身拽住苏绾往旁边一推，后腰却被石阶棱角硌得生疼。
\"小心头顶！\"柳如烟的银镯突然爆发出急促的脆响，众人抬头，碗口粗的落石正从地道顶砸下。
顾昭刚要运力去接，一团幽黑的火焰突然从角落窜出，精准缠上落石。
黑焰舔过岩石表面，竟发出类似金属融化的\"滋滋\"声，石块在半空碎成齑粉，簌簌落在众人脚边。
\"影无尘？\"苏绾迅速转身，手电光扫过地道角落，只余一道模糊的黑影闪过。
顾昭摸向腰间的修复刀，指尖却在碰到刀柄时顿住——那黑影移动的轨迹，和方才弩箭来袭的方向完全吻合。
\"谢了。\"他对着空气说，声音不大，却足够让暗处的人听见。
没有回应，只有风穿过地道的呜咽。
接下来的路程多了几分诡异的顺畅。
赵铁山的锤子刚要敲向一块可疑的青石板，石板突然自己裂开条缝，露出下面空无一物的陷阱；柳如烟的光谱仪刚对准墙面，某处凸起的砖块便自动缩进墙里，露出藏在后面的机关枢纽。
顾昭能感觉到，有双无形的手在拨开他们面前的荆棘。
\"到了。\"苏绾的手电光突然凝固。
地道尽头，一座青铜门巍然矗立，门楣上\"魂契归位\"四字被岁月磨得发亮。
顾昭的掌心突然发烫，他摸出一直攥着的青铜残片——那是从师父失踪现场找到的，此刻残片边缘正与门上第三个锁孔完美契合。
\"等等。\"苏绾按住他的手背，\"这门......\"她的指尖划过门沿的纹路，\"是商周时期的'锁魂纹'，用来封......\"
\"封凶物。\"顾昭接话，他能看见残片上的灵脉在跳动，像师父修复古玉时的呼吸声，\"但这里有我要找的东西。\"他轻轻推开苏绾的手，将残片对准锁孔。
\"咔嗒\"。
门扉开启的瞬间，陈腐的土腥气涌了出来。
顾昭的呼吸一滞——圆形石室中央，一只乌木匣静立在石台上，九道铜链从天花板垂落，缠在匣身，每道链上都刻着不同朝代的铭文：大篆、魏碑、瘦金体......他向前走了两步，木匣表面突然泛起微光，那光他再熟悉不过——是师父修复室里，古玉苏醒时才会有的温润色泽。
\"师父......\"他喉头发紧，指尖颤抖着触向匣身。
掌心刚贴上木匣，一股热流顺着手臂窜上心头，是师父常戴的檀木手串的味道，是修复室里老榆木的香气，是那年他摔碎宋瓷时，老人蹲在地上和他一起拼碎片的温度。
\"停下。\"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昭猛地转身，影无尘不知何时站在门口，黑衣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挂着的青铜铃。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木匣上，瞳孔里翻涌着黑焰：\"这不是魂匣。\"
\"那是什么？\"苏绾的手电光扫过影无尘的脸，这是他们第一次看清他的容貌——眉骨高挺，眼尾有道淡疤，像被刀刻的星芒。
\"灵囚。\"影无尘一步跨进石室，黑焰在指尖跃动，\"锁的是被邪念污染的凶物。
而你刚才的触碰......\"他盯着顾昭还按在木匣上的手，\"已经解开了第一道铜链。\"
顾昭猛地低头。
果然，缠在木匣上的九道铜链中，最外层刻着\"周\"字的那根，正在缓缓松动。
他想抽回手，却发现掌心像被磁石吸住，木匣表面的微光顺着皮肤往血管里钻，那熟悉的气息里，此刻竟裹着一丝他从未察觉的腥甜——像生锈的刀刃浸在血里。
\"昭昭！\"
苏绾的惊呼混着铜链震颤的声响。
顾昭抬头，看见她眼里的惊慌，看见赵铁山举着锤子冲过来，看见柳如烟的银镯碎成数截落在地——那是她最宝贝的传家宝。
而在他们身后，影无尘的黑焰已经腾起，在石室四壁画出复杂的咒文。
木匣里传来轻响，像有人在叩门。
顾昭的指尖开始发麻。
他突然想起师父失踪前那个雨夜，老人摸着他的手说：\"昭昭，有些秘密，是要用血来换的。\"当时他以为是修复古物的秘诀，现在才明白，那血，可能是他的，可能是苏绾的，可能是所有被这灵脉牵引的人......
铜链震颤的频率越来越快，第二根刻着\"汉\"字的链开始松动。
顾昭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混着木匣里越来越清晰的、类似呼吸的声音。
影无尘的手按上他的肩膀，黑焰顺着接触的皮肤窜进他体内，暂时压下了木匣的牵引。\"退开。\"影无尘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现在还不是你面对它的时候。\"
但顾昭没动。
他望着木匣，望着松动的铜链，望着自己手背上随着心跳明灭的金芒——那是点化万物的能力在躁动。
师父的气息还在，很淡，却真实。
他能感觉到，答案就在这匣子里，在这震颤的铜链下，在这被称为\"灵囚\"的凶物旁边。
\"我要打开它。\"他说，声音轻，却坚定。
苏绾的手扣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掐出印子：\"顾昭，你疯了？\"
赵铁山的锤子\"当\"地砸在地上：\"昭子！
听绾姐的！
这玩意儿邪性！\"
柳如烟捡起银镯碎片，指尖渗出血珠：\"他的灵契在共鸣......这是宿命。\"
影无尘的黑焰突然暴涨，在顾昭身周形成一道屏障。\"再等三秒。\"他说，\"三秒后，这灵囚的封印会松动到无法挽回。\"
顾昭望着木匣，望着自己颤抖却不肯收回的手。
三秒很短，短到足够他想起师父的脸，想起苏绾第一次在拍卖会上认出他修复的瓷瓶时眼里的光，想起赵铁山在他交不起房租时偷偷塞钱的笨拙，想起柳如烟教他用光谱仪时的耐心。
三秒很长，长到足够他做一个决定。
\"一。\"影无尘说。
顾昭的指尖往木匣上又压了压。
\"二。\"
苏绾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烫得惊人。
\"三。\"
木匣里传来一声清越的鸣响，像古玉相撞。
所有铜链同时剧烈震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