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魂归玉衡命启途
玉衡轩的密室里，消毒水的气味混着檀香在鼻尖打转。
顾昭单膝跪在青石板上，指尖悬在晶核碎片上方三寸处。
碎片上那点暗红的光像活物般轻颤，与他掌心的玉衡碎片遥相呼应——方才安置师父时，他发现贴身佩戴的玉衡碎片突然发烫，在布料上烙出个浅红的印子。
\"灵性融合，非止于器，亦通于魂。\"师父当年在《天工秘录》批注的话突然在耳边炸响。
顾昭喉结滚动，想起三天前修复宋代钧窑瓷枕时，那只瓷枕的灵脉曾显化出师父的影子，当时他分明看见师父指尖点过自己眉心，唇形正是这十二个字。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将掌心按在碎片上。
玉衡碎片的凉意顺着经络窜进丹田，原本因连续修复古物而疲惫的灵识突然清明起来。
晶核碎片的暗红光芒骤然暴涨，像被捅破的蜂窝，无数细如游丝的暗红丝线缠上他的手腕。
顾昭咬着牙没躲——他能感觉到那些丝线里混杂着师父的灵脉，是修复唐代掐丝珐琅盘时师父手把手教他调釉料的温度，是雨夜师父披着旧棉袍替他盖被子的体温，是三年前师父失踪前夜留在修复台上的半块未刻完的玉牌。
\"昭儿，灵脉如人，断了能续，散了能聚。\"师父的声音突然在识海响起。
顾昭眼眶发烫，灵识顺着玉衡碎片的指引，主动迎上那些暗红丝线。
原本刺痛的触感突然变得温软，像春溪漫过鹅卵石。
他看见无数光影在眼前闪过：师父跪在水晶棺前用血喂晶核的背影，墨衣先生举着青铜剑刺向师父后心时扭曲的脸，还有晶核碎裂瞬间，师父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的欣慰。
\"轰——\"
密室穹顶的琉璃灯突然爆亮，金光从顾昭与晶核碎片的接触点迸发，像泼翻的金漆般漫过整面墙。
原本昏迷的师父睫毛轻颤，苍白的脸颊浮出薄红，原本枯槁的手指竟缓缓蜷起，扣住了顾昭的手背。
顾昭浑身剧震，识海里突然涌入大量不属于他的记忆：青铜鼎里沸腾的血，被铁链锁住的九具枯骨，每个骨头上都刻着\"守灵\"二字；穿玄色长袍的老者将晶核按进鼎中，鼎身浮现出与玉衡碎片相同的纹路；最后是老者对着虚空冷笑：\"旧主非一人，乃念所聚。
若有人承其念，便成新主。\"
\"这是...\"顾昭松开手，晶核碎片\"叮\"地落在青石板上，暗红光芒彻底褪成灰白。
师父的手却仍紧攥着他，虽然力道轻得像片羽毛，但确实在用力。
\"顾昭！\"
密室木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顾昭抬头。
红娘子倚在门框上，发间银饰乱颤，左袖被烧出个焦黑的洞，露出底下狰狞的疤痕：\"墨衣那老匹夫没死！
我追着他的邪术痕迹到城北乱葬岗，他用活人的血开了传送阵，往北方雪域去了！\"她喘着粗气，腰上的软鞭还滴着暗褐色的血，\"那方向...是当年封印旧主的地方！\"
苏绾跟着挤进来，发梢还沾着密室坍塌时的灰尘。
她盯着顾昭发亮的眼睛，又扫过师父逐渐有了血色的脸，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只将话题拽回正轨：\"现在追还来得及。
影十一已经调了苏家暗卫的快马，三小时内能到藏渊北哨。\"
顾昭却摇了摇头。
他低头看向师父掌心里的老茧——那是三十年握刻刀磨出来的，每个茧子都对应着一件经他手修复的国宝。\"打草惊蛇的话，墨衣会提前启动召唤。\"他摸出怀里的玉衡碎片，碎片表面浮现出细密的纹路，\"我需要先找到命启之地，那是旧主最初被封印的地方。\"
\"命启之地？\"老吴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这个守陵人后裔抱着半本霉味扑鼻的线装书，指甲缝里还沾着书屑，\"我翻了三天祖祠的破书，总算找着了。\"他将书摊在顾昭面前，泛黄的纸页上画着座覆满冰棱的山，山底有个黑洞，洞边刻着与玉衡碎片相同的纹路，\"极北冰渊之下，只有玉衡传人能开。\"
顾昭的指尖刚碰到书页，玉衡碎片突然发烫。
他分明听见远处传来冰层碎裂的声响，像有人在千里之外敲了面青铜战鼓。\"是共鸣。\"他轻声说，掌心的温度透过碎片传到老吴手背，\"它在告诉我...该去了。\"
苏绾的手指在身侧攥成拳。
她望着顾昭眼底跳动的光，想起十六岁那年父亲镇压凶物时喷在她脸上的血。
那时她也这样望着父亲的背影，以为那是永别。\"我和你一起。\"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预想中轻，\"苏家暗卫在极北有哨点——\"
\"不行。\"顾昭打断她，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额发，\"旧主的意识是念所聚，牵连的人越多，被侵蚀的可能越大。\"他的拇指蹭过她眼下的泪痣，那是三年前替她修复明代点翠头面时，她凑得太近被刻刀划的小疤，\"我一个人，足够了。\"
深夜的玉衡轩飘着陈皮普洱的香气。
苏绾将个雕着缠枝莲的小玉牌塞进顾昭掌心，玉牌内侧刻着\"守\"字，是苏家传承了十二代的护符：\"这是最后一件。\"她的声音裹在夜色里，像浸了水的琴弦，\"若遇到侵蚀...捏碎它。\"
顾昭将玉牌贴在胸口，体温透过布料渗进去。
他望着苏绾身后漏进窗的月光，想起第一次见她时，她站在拍卖厅中央，用放大镜戳穿仿元青花的破绽，眼里的光比任何古物都亮。\"等我回来。\"他说，\"带着师父的记忆，和...该有的尊严。\"
藏渊北火车站的汽笛声在凌晨四点响起。
顾昭裹着灰布大衣站在月台上，怀里的玉衡碎片和苏绾给的护符隔着两层布，仍在微微发烫。
他摸向左手扳指——那是师父失踪前送他的，说是汉代玉工的旧物。
指尖刚触到扳指，一阵剧烈的震动从指节传来，扳指表面的包浆突然裂开，露出底下血色的字：\"玉衡终启，魂归命启。
但若失衡，汝亦成旧主。\"
顾昭的呼吸顿住。
他望着蒸汽弥漫的铁轨尽头，那里是极北的方向，冰渊的方向，也是命运的方向。
风卷着碎雪扑在脸上，他却觉得掌心的护符比任何暖炉都烫。
当列车轰鸣着驶离站台时，玉衡轩密室里的师父突然睁开眼。
他望着头顶的青石板，嘴角扯出个极淡的笑，像是终于放下了压在心头三十年的重担。
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九块晶核碎片同时发出暗红的光，其中一块正躺在某个收废品老头的搪瓷杯里，随着他的咳嗽，碎片上的纹路缓缓爬向杯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