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梅雨季来得急。
顾昭跟着苏绾钻进地下赌石场时，后颈还沾着细密的雨珠。
场子里的暖气管“嘶嘶”吐着白雾，混着松节油和汗酸味直往鼻腔里钻，倒把方才被老周追着跑的狼狈冲散了些。
“林先生。”苏绾在登记处递上伪造的证件，指尖在台面下轻轻碰了碰他手背。
顾昭这才注意到她换了件月白旗袍，盘扣上坠着颗鸽血红的珊瑚珠，在昏黄的灯光下晃得人眼花——这是苏家长女出席重要场合的标配，连雷九爷的手下见了都直起腰，登记本翻得“哗哗”响。
“九爷在主厅等您。”手下哈着腰指了个方向，目光却在顾昭脸上多停了两秒。
顾昭垂眼盯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喉结动了动——他刻意压着眉骨，又在人中贴了块薄创可贴，镜前试过，连阿木都没认出来。
主厅的水晶灯擦得锃亮，照得满场原石像堆发黑的土豆。
雷九爷坐在主位，六十来岁的人穿件玄色唐装，腕子上的翡翠扳指比鸡蛋还大，正捏着紫砂壶笑：“苏小姐大驾光临，张某人这场子蓬荜生辉啊。”他瞥了眼顾昭，“这位是？”
“我表侄林远。”苏绾端起茶盏抿了口，“刚从美院毕业，跟着我学鉴宝。”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九爷见谅，小年轻爱凑个热闹。”
雷九爷的目光在顾昭手背上扫过——那里还留着点化古物后的淡红印子，像片没褪净的晚霞。
顾昭心跳漏了半拍，却见老人哈哈笑起来：“好，年轻人就该多见见市面！”他拍了拍身边的红木桌，“头彩是块‘墨影’，我让人抬上来。”
两个壮汉抬着黑布蒙的原石上来时，顾昭的指尖突然发烫。
他不动声色地往人堆里缩了缩，视线却黏在角落一块灰扑扑的原石上——那石头表皮裂得像老树皮，缝隙里渗出点土黄色，可在他的点化能力下，灵脉正像活物般蠕动，顺着裂痕往中心钻，最终聚成团水润的翠色。
“起拍价五十万！”雷九爷的声音像敲铜锣。
“六十万！”
“八十万！”
顾昭摸出怀里的筹码——苏绾临走前塞给他的，说是“小年轻的零用钱”，其实每张都带着她惯用的茉莉香。
他捏着筹码走向角落，鞋底蹭过地面时发出“吱呀”一声。
“哎哎哎！”人群里挤进来个穿皮夹克的男人，刀疤从眼角扯到下颌，正是柳叶刀，“新手吧？这破石头我前天摸过，里头全是棉絮。”他叼着烟，火星子快烧到顾昭鼻尖，“听哥一句劝，省点钱买宵夜。”
顾昭没接话，把筹码“啪”地拍在原石上。
筹码边缘压着道极细的水线——那是他刚才用点化能力确认过的，灵脉最旺盛的位置。
柳叶刀的烟“吧嗒”掉在地上。
切石区的电锯响起来时，顾昭的掌心沁出薄汗。
“墨影”被固定在操作台上，小七握着切割刀回头看他，马尾辫扫过肩头的银链子。
他微微颔首，小七的刀便稳稳切了下去。
第一刀下去，人群“嗡”地炸开。
“墨影”里头竟是空的，夹层里塞着团发霉的破布，连点玉肉都没见着。
雷九爷的茶盏“咔”地磕在桌上，目光扫过顾昭时多了把刀。
“该你的了。”小七的声音像块冰，却带着点雀跃。
她把顾昭的原石夹上操作台，电锯的蓝光映得她睫毛忽闪忽闪，“我切浅点？”
“沿着水线。”顾昭轻声说。
电锯贴着他指的位置下去，火星子溅了满地。
当石皮剥落的瞬间，满场的呼吸声突然消失——那哪是石头？
分明是块泡在清水里的翡翠，水头足得能照见人影，连最挑的行家都能看出，这是高冰种。
“好！”雷九爷拍着桌子站起来，脸上的笑纹堆成朵菊花，“小友有眼光！”他招了招手，手下立刻捧来个檀木盒，“这是头彩的奖金，算九爷交你这个朋友。”
顾昭接过盒子时，指尖触到盒底刻着的“雷”字——和扳指里血书上的纹路有点像。
他心跳猛地加速，却垂眼笑着道谢，余光瞥见苏绾正站在柱子后，指尖轻轻敲了下腕子——那是“小心”的暗号。
第二轮赌局来得很快。
顾昭盯着满场原石，目光落在块表皮泛黑的石头上——那石头被人翻来翻去扔在角落，可在他的点化能力下，灵脉里竟缠着根红丝线，像血滴子落进翡翠汤里。
“这石头我要了。”他刚开口，柳叶刀的手就按在石上。
刀疤在灯光下泛着青，声音却压得极低：“别闹，这石头我师父说过，里头有邪性。”
顾昭抬头看他。
柳叶刀的瞳孔缩了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手慢慢收了回去。
“我赌里头有根断口红丝线。”顾昭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石子砸进湖面。
满场哄笑起来，连雷九爷都眯着眼睛摸胡子：“小友这赌法新鲜。”
小七的刀再次落下时，顾昭闻到了血味——不是真的血，是点化能力触发时，灵脉里溢出的古物记忆。
电锯切开石皮的刹那，红丝线“刷”地弹出来，缠在翡翠上像串跳动的火苗。
满场寂静。
雷九爷的手下凑到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老人的笑慢慢收了，指节敲着桌子“哒哒”响。
小七的手还握着切割刀，发梢沾着石粉，眼睛亮得像星子：“你……能看见石头里的东西？”
顾昭没说话，只是把翡翠收进苏绾递来的锦盒。
锦盒里飘出沉水香——和师父失踪那晚修复室的味道一模一样。
他手指顿了顿，听见雷九爷的声音从头顶压下来：“第三轮，九爷我亲自拿块宝贝出来。”
手下掀开红布的瞬间，顾昭的点化能力突然翻涌。
那是块墨色原石，表面裹着层黑泥，可灵脉里翻涌的气息，竟和扳指里“叛者当诛”的血书如出一辙。
“这石头，叫‘归渊’。”雷九爷摸着原石，声音像从地底冒出来的，“小友，敢不敢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