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还没散尽，林晚攥着刚打印好的任命通知站在走廊尽头。玻璃窗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黑，却掩不住眼底跃动的光——通知上“设计三组组长”几个字，像枚滚烫的印章，在她手心里烙下灼热的温度。
“林姐，恭喜啊。”实习生小周抱着文件夹经过，怯生生地笑了笑，“以后还请多指教。”
林晚回过神，刚要回应，就见策划部的张姐踩着高跟鞋从电梯口出来，路过时瞥了眼她手里的通知，嘴角勾起抹意味深长的笑：“哟，这可真是……出人意料啊。”
林晚捏紧了通知。她知道张姐的言外之意。三个月前项目启动会上，张姐还当着全公司的面说“宝妈心思都在孩子身上，扛不起大梁”，此刻那笑容里的讥诮，像根细针轻轻扎在她心上。
办公室里的喧闹声隔着玻璃传过来。林晚深吸口气推开玻璃门，喧闹声戛然而止。二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她，有惊讶，有漠然，还有几道毫不掩饰的敌意——尤其是靠窗位置的李哲，正把笔往桌上一摔，发出清脆的响声。
“看来以后得叫林组长了。”李哲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指尖敲着桌面，“真是没想到，咱们组居然能等来这么位‘空降兵’。”
这话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激起一阵压抑的窃笑。林晚记得这人，项目中期好几次故意篡改她的设计参数，要不是她连夜核对发现，差点造成重大失误。此刻他眼里的挑衅，像明晃晃的刀，悬在新成立的三组头顶。
“既然是组长，”另一个老员工王哥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开口，“总得拿出点真本事吧？上周那个母婴App的方案，我觉得还有不少可改进的地方。”
林晚将任命通知放在办公桌上，指尖轻轻叩了叩桌面。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方案确实有优化空间，下午三点开组会，每个人都可以提修改意见。但我有个要求——所有建议必须附带具体数据支撑，空谈就不必浪费大家时间了。”
李哲嗤笑一声：“林组长这是刚上任就立规矩？”
“不是立规矩，是提高效率。”林晚抬眼看向他，目光清亮，“我们组接的都是亲子类项目，客户要的是能落地的温暖，不是空中楼阁。如果有人觉得跟着我干委屈，现在可以申请调组。”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下来。王哥推眼镜的手顿在半空，小周紧张地攥紧了文件夹。林晚知道，这群人里有一半是跟着前组长干了三年的老人，另一半是刚毕业的新人，要把这盘散沙捏成团，绝非易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婆婆发来的照片：大女儿举着幼儿园画的全家福，小女儿趴在婴儿车里啃玩具熊，背景是小区花园的紫藤架。林晚指尖划过屏幕，心头涌上一阵暖意，刚要回复，李哲突然站起来。
“调组就不必了。”他拿起桌上的文件，“不过我手里这个童装品牌的案子，客户指定要极简风格，林组长要是有兴趣，不如一起碰一碰？”
林晚看着他眼里的挑战，笑了：“正好我下午有空。”
两点五十，会议室里已经坐了七个人。林晚抱着笔记本刚进门，就听见李哲在跟王哥低声说：“她那套‘家庭温情’的设计，也就骗骗外行。真碰到高端客户，根本拿不出手。”
她装作没听见，将笔记本连上投影仪：“先说说母婴App的方案。小周，你把用户调研报告放一下。”
实习生手忙脚乱地操作着电脑，ppt首页的卡通婴儿图刚跳出来，李哲就皱起眉：“这种幼稚的风格，怎么打动85后妈妈？她们现在要的是高级感。”
“但数据显示，”林晚点开用户画像分析页，“我们的核心用户是28到35岁的二胎妈妈，67%的受访者表示更关注产品的实用性和亲和力。”她指向图表里的红色曲线，“上周我加了个‘育儿百科’板块的设计，用户停留时长提升了23%。”
王哥推了推眼镜：“可客户那边觉得太花哨了。”
“是花哨还是实用，我们可以做A\/b测试。”林晚调出两个版本的界面设计，“左边是极简风，右边保留了温馨元素，下周可以同步上线小规模测试。”她抬眼看向众人，“还有谁有想法？”
沉默在会议室蔓延。林晚知道，这些人还在观望。她深吸口气，点开自己熬夜做的修改方案：“我加了个‘家庭相册’的交互设计，妈妈们可以上传孩子的照片生成成长时间轴，这是原型图……”
话音未落，李哲突然笑了：“林组长这是把工作当成过家家了？客户要的是高效工具，不是晒娃平台。”
“高效不代表冷漠。”林晚调出用户留言截图，“你看这些评论，‘希望能记录孩子的每个瞬间’‘想和其他妈妈分享育儿心得’，这才是她们真正的需求。”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个人，“我们做设计的，不是只给产品套个漂亮外壳，是要钻进用户的生活里，找到最戳她们的那个点。”
小周突然举手：“林姐，我上次跟访的时候，有个妈妈说她每天最放松的时刻，就是趁孩子睡了刷育儿帖。说不定我们可以加个夜间模式，背景色用暖黄……”
“想法不错。”林晚鼓励地看着她，“具体参数可以参考母婴类App的夜间模式数据，下午把方案细化一下。”
李哲猛地站起来：“够了，讨论这些鸡毛蒜皮的细节有什么意义？”他将童装品牌的资料甩在桌上，“法国客户下周就要初稿，林组长要是拿不出像样的设计，可别拖累整个组。”
文件袋里滑出的设计稿上，全是冷硬的几何线条，模特脸上连一丝笑容都没有。林晚拿起稿子，指尖划过那个穿着oversize外套的小女孩剪影——像极了前世总缩在角落的大女儿。
“这种设计，我不认同。”林晚将稿子放回桌上，“童装的核心是舒适和温度，不是盲目跟风成人化设计。”
“你懂什么？”李哲的声音陡然拔高，“这是今年巴黎时装周的流行趋势！客户点名要高级感，你这种土包子审美根本理解不了！”
“高级感不是冷冰冰。”林晚的声音也冷了下来，“上周我去商场调研，看到一个妈妈因为孩子嫌衣服扎人哭闹，在试衣间急得掉眼泪。如果连基本的穿着体验都保证不了，再时髦的设计都是失败的。”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王哥看看李哲涨红的脸，又看看林晚紧抿的唇，突然开口：“其实……我女儿也总说学校的校服磨皮肤。”
“我侄女上次穿了件带亮片的裙子，差点把眼睛戳了。”另一个女员工也附和道。
李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抓起文件就往门外走：“跟你们这群外行没什么好说的！”
“等等。”林晚叫住他，“客户明天上午到公司，我会带着我的设计方案参加汇报。到时候是留是走，看结果再说。”
李哲脚步一顿，回头狠狠瞪了她一眼，摔门而去。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林晚深吸口气，刚要说话，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是幼儿园老师打来的。她心里一紧，快步走到走廊接起电话：“喂，张老师，朵朵怎么了？”
“朵朵妈妈，你快来一趟吧。”老师的声音带着急意，“孩子在滑梯那摔了一跤，额头磕破了，一直在哭着找你……”
林晚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手里的文件“啪”地掉在地上。她蹲下去捡文件时，瞥见玻璃窗里自己慌乱的倒影——衬衫领口沾着奶渍，头发也有些凌乱，哪里还有半点族长的样子。
“我马上到！”她挂了电话，抓起包就往电梯跑，路过办公位时对小周说，“下午的会改到明天，童装设计稿我晚上发你邮箱。”
电梯下降的数字不断跳动，林晚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滑动，给丈夫打电话却无人接听，给婆婆发消息也没回复。她想起早上出门时，婆婆说要带小女儿去社区医院打疫苗，说不定手机静音了。
车刚开出地下车库，就遇上了晚高峰。林晚盯着前方堵成长龙的车队，急得直按喇叭。后视镜里映出后座上散落的设计图，其中一张画着带防撞条的儿童滑梯，是她昨晚熬夜画的。
前世大女儿也在幼儿园摔过一次，额头缝了三针，她当时正被婆婆逼着给小儿子洗尿布，连医院都没来得及去。想到这里，林晚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她猛地擦掉眼泪，打转方向盘拐进了一条小巷。
幼儿园门口，张老师正抱着朵朵站在保安室门口。小姑娘额头上贴着纱布，看见林晚就放声大哭：“妈妈，疼……”
“朵朵不怕，妈妈在。”林晚抱起女儿，摸到她后背汗湿的衣服，心像被揪了一下。她刚要跟老师道谢，手机又响了，是公司领导的电话。
“小林，法国客户临时改了行程，明天上午九点的会提前到今晚七点，你准备一下。”
林晚抱着女儿的手猛地收紧，朵朵疼得“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咬着牙说：“好，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她看着怀里抽泣的女儿，又看看手机上童装品牌的资料提醒，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晚高峰的车流在眼前缓缓移动，像一条黏稠的河，将她困在原地。
“妈妈，你怎么了？”朵朵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是不是朵朵不乖，你生气了？”
林晚吸了吸鼻子，挤出笑容：“没有，妈妈是高兴能早点见到朵朵。”她看向老师，“麻烦您了张老师，我先带孩子去医院。”
抱着女儿刚走到巷口，就看见丈夫骑着电动车匆匆赶来，额头上全是汗：“我刚从工地赶过来，朵朵怎么样了？”
“去医院看看有没有事。”林晚把女儿递给他，“你带她去，我得回公司一趟，今晚有个重要会议。”
“什么会比孩子还重要？”丈夫皱起眉，“你就不能请个假？”
“这是我当上组长后的第一个项目，不能搞砸。”林晚从包里掏出钱包，“卡里有钱，先去挂号，我结束了马上过去。”
“林晚你……”
“别说了，快去！”林晚推了他一把，转身就往地铁站跑。风吹起她的衣角，露出后腰上沾着的婴儿辅食痕迹，像朵狼狈的花。
回到公司时，办公室已经没人了。林晚打开电脑，屏幕上跳出童装品牌的资料，法国客户的照片旁边写着：“注重设计感，拒绝过度童趣。”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点开绘图软件，却怎么也画不出满意的线条。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写字楼的灯光次第亮起。林晚看着屏幕上那个僵硬的童装模特，突然想起朵朵每次穿新衣服，都会先把脸颊贴在布料上蹭蹭，说：“妈妈，这个软。”
她猛地抓起鼠标，删掉了所有冷硬的线条，重新画起来。
七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法国客户和李哲一起走进来，看到林晚时，客户惊讶地挑了挑眉——她的衬衫袖口还沾着点番茄酱，显然是从什么地方匆匆赶来的。
李哲得意地笑了笑，将自己的设计稿递过去：“先生，这是我按照您的要求做的极简风格……”
“先看看林组长的吧。”客户打断他，看向林晚。
林晚深吸口气，点开ppt。第一张图就是个穿着圆角设计卫衣的小女孩，正抱着玩偶在草地上打滚，衣服上的小熊图案是用刺绣做的，既可爱又不张扬。
“这款采用的是有机棉面料，袖口和裤脚都做了收边处理，防止孩子跑动时绊倒。”她指着设计图解释，“背后有隐形口袋，可以放孩子喜欢的小零食，领口的标签做了无感设计，避免摩擦皮肤……”
客户的眼睛越来越亮，时不时点头。李哲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在她讲到儿童安全座椅的搭配设计时，突然插嘴：“这些都是哗众取宠的小伎俩，根本不符合高端品牌的定位！”
客户没理他，指着一张带防撞条的外套设计图问：“这个想法很有趣，是怎么想到的？”
林晚的目光柔和下来：“我女儿昨天在幼儿园摔了一跤，我想如果衣服能多一点保护……”
话没说完，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的号码。林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接起电话就听见丈夫焦急的声音：“晚晚，朵朵发烧了，医生说可能是伤口感染，让住院观察……”
林晚手里的激光笔“啪”地掉在地上。她看着客户疑惑的眼神，深吸口气说：“抱歉，我需要先处理点家事。”
“没关系，”客户笑着说，“你的设计很有温度，我们明天再细谈。”
李哲猛地站起来：“先生，您不能……”
“我觉得林组长的设计，更懂孩子。”客户站起身，握住林晚的手，“明天见。”
会议室的门关上后，林晚再也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手机屏幕上，丈夫发来一张朵朵在病床上睡着的照片，小姑娘眉头还皱着，像只受了委屈的小猫。
她刚要回复，就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一张照片——李哲正和策划部的张姐在楼梯间接头，两人手里拿着的，是她童装设计的最终版参数。
林晚盯着照片，指尖微微颤抖。窗外的霓虹灯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像一场即将来临的风暴。她拿起手机，拨通了那个陌生号码，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随后是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李哲吹着口哨从门外经过，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隐约能看到“张姐”两个字。
林晚握紧了手机，屏幕上朵朵熟睡的脸，和李哲得意的背影在她眼前重叠。她深吸一口气，点开了丈夫的对话框，输入又删除，最终只发了三个字：“等我回。”
夜色渐浓，写字楼里的灯光一盏盏熄灭，只有设计三组的办公室还亮着灯。林晚坐在电脑前，重新打开了设计软件，这一次，她的眼神里没有了犹豫，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而她不知道的是，李哲正站在窗外的消防通道里，对着电话那头的人低声说：“放心，明天我保证让她身败名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