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迎身形如燕后跃，足尖点过一张翻倒的酒桌，手中短剑斜指地面，目光死死锁着那两只鬼袍傀儡。慕楚被他护在身后，小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角。
那吐飞镖的傀儡忽然尖笑，声音尖细如鬼哭：“第一幕，上刀山 ——”
戏台木板忽发出 “咯吱” 异响，那散落地上的傀儡竟如枯骨生肌，齐刷刷直挺挺站起，关节转动处迸出铁锈般的涩响。舞台角落的武器架更似被无形之手拨动，刀枪剑戟陡然腾空，刃口映着周遭灯火，发出嗡嗡轻鸣，竟似有灵性般，循着唐迎身影攒刺而来。
方才那使用铁链的傀儡不知何时已双手变刀，刀身狭长如柳叶，被它手腕一振，便化作两团银轮，旋得霍霍生风，那双脚似贴地飞行冲向唐迎。刀风未至，已有数道寒芒从暗处射出 —— 却是银针，细如牛毛，偏生准得邪门，竟能从傀儡舞动的刀影缝隙中穿出，分取唐迎双目、咽喉、心口三处要害，显是发针之人算准了傀儡的每一个动作。
唐迎急运内息，短剑在身前挽起一团银花，“叮叮当当” 之声不绝，将刀剑银针一一格开。谁知那吐飞镖的傀儡已如鬼魅般欺近，黑袍下摆扫过戏台，带起一阵尘烟，枯瘦的手掌成爪，直扣他胸襟。
霎时间，傀儡在前，刀剑在侧，暗器四射，夹击之下，唐迎渐感手忙脚乱。他本想凝神拆解，却不得不时时拧身翻滚，有时甚至要贴地滑步，姿态虽狼狈，总算避开了致命攻击。正自窘迫间，暗器忽的停了，最后一根银针被他短剑挑飞，钉在戏台柱上。
唐迎心头一松，觑得空隙，左脚猛地飞出，正中那傀儡双刀的手腕。双刀一歪，他趁势手腕一送，短剑直刺其胸膛。那傀儡似是没想到他变招如此之快，仓促后退半步，却仍被剑刃穿透，“噗” 的一声，木屑混着些微铁屑飞溅而出。
可唐迎旋即暗叫不好 —— 短剑刺入处似有精铁暗骨，竟牢牢咬住刃口，任凭他运劲拉扯，分毫不动。便在此时，那口吐飞镖的傀儡已到近前，枯掌抬起，慢悠悠按向他肩头。
唐迎心头发紧，想起那宝光如来的 “推山掌” 的手型，一掌下去能将青石碾成碎粉，额头冷汗直流，看着这傀儡来势虽缓，怕也藏着刚猛内劲，当即沉肩凝力，只待硬接。哪知那手掌触肩时，竟轻飘飘如棉絮，力道全无形迹。
他正怔忪间，忽闻慕楚高呼：“师兄，有毒！”
黄绿色烟雾如云雾般，从傀儡袖中猛喷而出，腥臭刺鼻。唐迎不及细想，猛地松了短剑，闭气疾退，拉着慕楚踉跄后退丈许，鼻尖仍沾了些许烟末，只觉头晕目眩。
“第二幕，下火海！” 两只傀儡齐声道，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唐迎地上抄起一张座椅护在身前，却不见火光，正疑惑间，台上其余傀儡突然齐齐张口，一股清亮如水的浆液如瀑布般泼下，瞬间将他与慕楚淋得透湿。酒气刺鼻，唐迎心头一紧，已听慕楚惊呼：“是烧酒！”
话音未落，那说话的傀儡口中竟喷出一道火龙，烈焰如赤练腾空，直扑二人面门。“这般绝技，竟叫傀儡学会了？” 唐迎脑中闪过此念，手脚却比念头更快。慕楚已解下棉袍甩向空中，棉袍恰好罩住火龙，“轰” 的一声，烈焰冲天而起，噼啪作响。
“师兄，水缸！” 慕楚指着戏台角落的大水缸喊道。
唐迎放下椅子拽起他，连翻两个筋斗跃上戏台，一把将慕楚按进水缸，自己也跟着扎入水中。冷水浇灭了衣上酒气，刚探出头，便见燃烧的棉袍落地，方才站立之处已化作一片火海，火舌舔着桌椅，映得众人脸庞通红。
两只鬼袍傀儡从火光中缓步走出，黑袍下摆已被火星燎得焦黑，却丝毫不觉疼痛。“道长好身手，” 它们异口同声，声音在火海中回荡，“既过刀山又越火海，接下来，且入阎！罗！殿 ——！”
话音落，傀儡头颅竟诡异地向中间弯折，脖颈处的铁皮咯咯作响。其余傀儡似长了翅膀般，呼啦跳起，瞬间合围而来，将唐迎与慕楚困在戏台中央。
与此同时，只听头顶 “哗啦” 一声，新的背景布落下，墨绿交杂的幽冥图上，字符如鬼爪扭曲，透着森森凉气。背景前竟凭空多出一桌一椅，椅上坐着个阎王打扮的人影，青面獠牙，手持惊堂木，“啪” 的一声敲落桌上。
“此人定是那傀儡操纵者，” 唐迎心念电转，“傀儡虽不惧刀枪，终究不如活人灵动。”
“大胆刁民，见本王竟敢不跪！” 阎王开口，声音竟是一声戏腔，尖细中带着威严。
“既是活人，便有胜算”，唐迎心说，可就在此时忽觉膝盖一软，“噗通” 跪地。慕楚惊呼：“师兄！”
唐迎又惊又怒，暗道：“何时中了暗算？” 他刚要站起，慕楚已指着地板叫道：“台下有东西！”
只见戏台地板下咕噜翻涌，无数寒光从缝隙中暴起，竟是数十柄刀剑从地下穿出，刀刃朝上，密密麻麻如刀林剑丛。唐迎急忙拽起慕楚，连翻筋斗躲避，足尖点过刀背，身形如台上武生般灵巧，口中却骂道：“他娘的，这才是真刀山！”
危难之际，唐迎心头一横，左臂运力将慕楚奋力一掷。那孩童身轻如燕，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恰如一只羽毛飘飘落向台下空座，堪堪落在软垫之上。他自己则俯身向方才双刀的傀儡胸前急探，五指扣住剑柄，运起内劲猛力回抽 —— 那短剑却似与傀儡铁骨生了粘连，只挣得木屑簌簌而落，刃口仍死死嵌在其中，半分也拔不出。这时旁边傀儡将头拧了半圈，双手成爪死死拷住了唐迎双臂。
而面前傀儡带头旋起柳叶刀，周遭傀儡已经从地上拔起刀剑聚在一起如密林压来，齐刷刷高举的刃口寒光映得唐迎眸中一片冷冽，眼看避无可避。
突然间，斜刺里掌风如怒涛拍岸，凭空卷起一股狂风！
这掌劲来得好生霸道，正正拍在那只双刀傀儡躯体。傀儡如被巨锤砸中，“喀喇” 一声，铁皮外壳竟生生凹下一块，整具身子如出膛炮弹倒飞出去，撞得身后整排傀儡串珠般成列砸向侧面那面丈许宽的牛皮大鼓。
“咣 ——”
一声巨响震得戏台木架嗡嗡作响，鼓身应声裂开数道缝隙，整排傀儡叠作一团，竟似钟杵撞钟般死死嵌在鼓上，关节处的铁皮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 “咯吱” 声。
唐迎猛回头，只见张如晦站在戏台中央，一手紧紧捂住胸口，另一手前推未收，袍袖兀自猎猎抖动。他脸色苍白如纸，唇瓣干裂，胸口起伏得如同风箱，显是这一掌耗力甚巨，已牵动内伤。他目光扫向台下，却见张生早已面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那排傀儡仍在鼓上挣扎扭动，铁爪乱抓欲脱。如晦眉头一挑，脚尖在戏台板上一捻，一杆掉落的长枪 “噌” 地跳起，他顺势一脚踢在枪尾。长枪如离弦之箭，带着破空锐啸，“噗噗噗” 连串闷响，竟将挣扎欲起的傀儡串成一串，枪尖深深钉入鼓身木架，枪尾犹自震颤不已，再无一只傀儡能动弹分毫。
如晦这才松了口气，身子一晃，险些栽倒，忙用仅剩的力气扶住身旁一根立柱，喉间涌上一阵腥甜，强自咽了下去。
那阎王整了整冠冕，持笔走向唐迎，戏腔阴森：“阳寿尽矣，本王勾你生死簿，判你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挥笔，一道墨迹如利刃般射来。
如晦挣扎着扑上，单手欲拦，谁知那墨迹落在他雪白道袍上，竟只是一滩污痕。“你敢戏耍贫道？” 如晦气上心头。
“大师兄！” 依依一声急呼，声嘶力竭，带着三分惊惶七分急切。
如晦闻声猛回头，目光刚扫到张生身影，小腹已被一股巨力撞上 —— 张生不知何时竟已跃起，右脚如钢鞭般抽出，冷不防踢在他下颚之上！
“喀嚓” 一声脆响，如晦只觉满口牙齿剧痛，眼前金星乱迸，脑髓仿佛都要震得从顶门窜出。他万没料到张生中了自己数掌竟还能动弹，眨眼身子已然重重地砸在戏台地板上，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全凭一股硬气又强行咽了回去。
如晦正欲撑身站起，颈后已感到一阵寒意 —— 那阎王扮相的人影不知何时欺近，判官笔笔尖冰凉，正抵在他胸口，笔锋微沉，已压得他内息滞涩。与此同时，张生折扇 “唰” 地展开，扇骨边缘的铁刃旋出半寸寒光，带着劲风直割他颈侧喉管，刃口映着灯火，亮得刺眼。
唐迎在旁看得目眦欲裂，双臂猛力挣动，想挣脱傀儡铁爪 —— 那傀儡却似有灵性，铁腕越收越紧，勒得他臂骨生疼，经脉欲断，只能眼睁睁看着如晦危在旦夕。
“休伤我师兄！” 依依怒喝，猛地振腕，将手中捡起的护卫长剑掷出。她正与那白衣女子缠斗，此刻不顾自身门户大开，硬生生逼退对手，剑势急如星火，直取张生后心。
可终究慢了一线，飞剑忽被一乐师持萧击落。
张生的折扇已离如晦脖颈不足三寸，铁刃上的寒气已刺得他肌肤发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张生的手腕陡地僵住。
他喉间发出 “嗬嗬” 两声，脸色骤变，猛地张口，一大口鲜血如喷泉般喷出，溅得戏台板上点点猩红。低头看去，如晦居然左手食中二指疾如电闪，已点中张生小腹 “气海穴”。
“生儿！” 台下传来一声凄厉呼喊。那老妪不知何时已杀退数名禁军护卫，白发飞舞如狂草，身形如枭鸟般掠上戏台，一把扶住摇摇欲坠的张生。
如晦得此空隙，铁掌翻出，“啪” 地拍在判官笔杆上。随即抽身借势一个鲤鱼打挺，稳稳站定，胸口却仍如被巨石碾过，疼得他面容稍有扭曲。
此时台下早已尸横遍野。戏班众人悍勇异常，朝廷护卫虽众，却被他们杀得尸首遍地，只剩寥寥三五人退守角落，而那三位大人已被悄然送入人群抹去了踪影。
不远处混乱的人潮终于快被疏散，禁军主力举着火把如长龙般围拢过来，吆喝声、甲胄碰撞声混作一团。
戏班余下人等见状，纷纷纵身跃上戏台。那吹箫的乐手最是诡异，竹萧一扬，点出数道劲气，精准无比地封了张生周身大穴，显是怕他再动。依依也已掠上台来，与如晦背靠背而立，抄起剑横在身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对面众人，剑上红穗随着她的喘息轻轻颤动。
双方对峙，戏台板上的鲜血在灯火下泛着暗红光泽，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一动便是雷霆。
那老妪扶住张生，抬头时眼中已燃着凶光，声音沙哑如磨铁：“孩子们，时辰不多了！禁军主力一到，谁也走不了！速速先宰了这三个牛鼻子，随我撤！”
如晦额头冷汗涔涔，湿透了鬓角。他偷眼打量对面 —— 那花旦袖中隐隐露出带刃的软鞭，老者拐杖头的尖刃闪着幽蓝，连那个乐师都握着藏锋的乐器，个个气息沉凝，显是身怀绝技。他自己方才硬接张生一脚，内息早已紊乱；依依虽勇，却也缠斗多时，呼吸渐促；唐迎仍被傀儡钳制，一时脱不得身。
这般局势，纵是神仙难救。如晦只觉掌心已全是冷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生平第一次，他在人前生出了难以抑制的惧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