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居胥山下，草原化作了一片凝固的黑色海洋。
这不是形容。
是目之所及，从地平线的一端到另一端，尽是黑色的铁甲与攒动的人头。百万骑兵，沉默如山，人与坐骑的气息连成一片，形成了一股厚重到足以让天空都为之变色的铁血煞气。
风停了。
鸟雀绝迹。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与马匹的腥臊气，混杂着皮革和钢铁的味道，吸入肺中，便让人的血液都开始发烫。
完颜洪烈端坐在一头体型堪比巨象的银色座狼之上，他巨大的身躯被一套狰狞的黑色骨甲包裹，只露出一双闪烁着残忍与兴奋的眼睛。
一名斥候从远处疾驰而来，战马奔跑到近前时已经口吐白沫，斥候翻身滚下，单膝跪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
“大汗！确认了！方圆百里，只有他一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完颜洪烈仰天狂笑，笑声粗粝而狂野，震得身下的银狼都发出一阵不安的低吼。他伸出戴着金属护手的巨大手掌，安抚地拍了拍狼王硕大的头颅。
“一个人……他竟然真的敢一个人来！”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快意，更充满了被极致羞辱后的暴怒。
“这是看不起谁？看不起我完颜洪烈，还是看不起我们整个草原的勇士？！”
他猛地站起，环视着自己麾下那一张张被风霜雕刻得棱角分明，眼神狂热的脸。
“那个中原的皇帝，以为靠着一些小把戏，降服了东海的渔夫，西域的和尚，还有南疆的野人，就天下无敌了？”
“他以为他是谁？神吗？”
完颜洪烈拔出腰间那柄宽阔得如同门板的巨刃，刀锋直指南方。
“我们草原，不信神！”
“我们只信奉拳头！只信奉弯刀！”
“我们只信奉，谁的骨头更硬，谁的血更热！”
“他想玩一对一的游戏？好啊！我陪他玩！”
完颜洪烈的脸上浮现出狰狞的笑容。
“我，完颜洪烈，还有你们，我身后的百万狼骑！我们……就是一个人！”
“他要挑战我，就要挑战我们整个草原！”
“今日，就在这里，就在这片我们祖先的土地上，我要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皇帝知道，什么叫做真正的力量！”
“我要用我们百万勇士的铁蹄，将他的骨头，一寸寸地碾成粉末！”
“我要让他的血，染红这片狼居胥山！”
“吼！”
“吼！！”
“杀！杀！杀！”
百万人的咆哮汇聚成一股，化作了实质的音浪，冲天而起，将天上的云层都撕扯得支离破碎。
每一名草原骑士都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弯刀，用刀背奋力地敲击着自己的胸甲，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羞辱。
这是对草原最大的羞辱！
他们是狼，是这片土地的主人。而现在，一头羊，竟然妄图独自闯入狼群的腹地，挑战狼王。
这不可饶恕！
必须用最残忍，最血腥的方式，将他撕碎，吞噬！
完…颜洪烈享受着这股狂热的气氛，他体内的血液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杀戮与毁灭。
他缓缓坐下，巨大的身躯带给座下的银狼沉重的压力。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待着。
等待着那个猎物，自己走进陷阱。
时间，在压抑的死寂中流逝。
终于。
在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白点。
那个白点，是如此的渺小，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与黑色的百万大军面前，渺小得就如同瀚海中的一粒沙，随时都会被淹没。
可就是这个白点，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来了。
他真的来了。
李承玄的脚步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
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白袍，手中提着那柄从李信腰间抽出的制式铁剑，一步一步，走在草原之上。
他走得很稳。
每一步的距离都分毫不差，仿佛在用自己的双脚，丈量这片即将臣服于他的土地。
随着他的靠近，那股无形的压力，开始在草原的军阵中蔓延。
最开始，是一些骑士发出了不屑的嗤笑。
“就这么个小白脸？”
“我还以为三头六臂呢！”
“大汗真是太看得起他了，杀他，何须我们百万人动手？”
可笑着笑着，他们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因为他们发现，那个白衣人，面对着他们这片足以吞噬天地的钢铁海洋，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恐惧。
没有紧张。
甚至，连一丝凝重都没有。
那是一种，纯粹的，彻底的漠然。
就好像，他眼前的百万狼骑，不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嗜血的军队，而是一片……长势有些碍眼的杂草。
这种被无视的感觉，比任何羞辱性的言语，都更让这些高傲的草原勇士感到愤怒。
完颜洪烈也感受到了。
他眯起了双眼，座下的银狼王更是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喉咙里发出阵阵不安的咆哮，全身的银色毛发都倒竖了起来。
“安静。”
完颜洪烈拍了拍它的脖子，但自己的心脏，却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那不是恐惧。
是兴奋！是棋逢对手的，极致的兴奋！
他能感觉到，那个男人体内蕴含着一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很好。
太好了！
只有这样强大的对手，才有被自己亲手碾碎的价值！
李承玄停下了脚步。
他停在了距离草原军阵千丈之外的地方。
这个距离，对于骑兵的冲锋而言，不过是几个呼吸的时间。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了那黑压压的人海，直接落在了军阵最深处，那个骑在银狼之上的，如同魔神般的身影。
四目相对。
完颜洪烈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残忍的笑容。
他缓缓抬起了自己那只戴着铁甲的右手。
整个战场，瞬间安静了下来。
百万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只高高举起的手上。
然后。
他猛地，向前一挥！
“碾碎他！”
一声咆哮，如同九天之上的惊雷，在草原上炸响！
轰——！！！
轰——隆——隆——！！！
静止的黑色海洋，在这一刻，活了过来！
百万狼骑，同时催动了座下的战马！
大地，在这一瞬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无数道细密的裂缝，以军阵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疯狂蔓延。
那是何等恐怖的场景。
百万铁蹄同时踏地，汇聚成的力量，足以让山川崩裂，江河倒流！
黑色的洪流，以一种无可阻挡的姿态，朝着那个孤零零的白色身影，席卷而去！
那不是冲锋。
那是天倾！是地陷！
是整个世界，对着一个渺小的生灵，发起的，最狂暴的，毁灭性的践踏！
在这股足以让神明都为之战栗的恐怖洪流面前，李承玄只是静静地站着。
他甚至，连握剑的手，都没有抬起。
他只是看着。
看着那片扑面而来的，代表着毁灭与死亡的黑色浪潮。
看着那些面目狰狞，嘶吼着要将自己撕碎的草原骑士。
他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
那是一丝，淡淡的，厌烦。
就好像一个成年人，看着一群不知死活的孩童，挥舞着木棍，朝自己冲了过来。
他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不是握剑的右手。
而是空着的，那只左手。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一根白皙、修长，仿佛不沾染一丝人间烟火的手指。
对着那片足以倾覆天地的，钢铁洪流。
轻轻地。
向下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