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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主任赶到协和医院时,已是傍晚。她步履匆匆,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一进病房区,就看见林刚像丢了魂似的守在抢救室外面的长椅上,王翠花则在旁边默默垂泪。

“林刚!翠花!”王主任快步走过去,“小彦怎么样了?我接到信就赶过来了!”

林刚猛地抬起头,像是见到了主心骨,连忙站起身,眼圈还是红的:“王主任!您来了…小彦他,暂时缓过来一点了,在里头观察着呢。”他声音沙哑,将医生关于“法洛四联症”、国内无法手术、以及或许可以去香港试试的建议,原原本本、毫无保留地告诉了王主任。

王主任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她是体制内的人,太清楚当前的形势了。国家正处在困难时期,与海外关系异常紧张,意识形态对立尖锐。在这种时候,一个普通居民要以“去资本主义的香港治病”为由申请官方介绍信,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先不说那巨额的、难以想象的花费,光是这“政治正确”的坎儿就绝对过不去。哪个部门敢开这个口子?

可是,看着林刚和王翠花那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的一丝微弱的希望,看着他们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样子,她那些关于政策、关于困难的话实在不忍心说出口。她只能叹了口气,安抚道:“你们先别急,也别慌。小彦现在不是稳定点了吗?这就是好事。去香港…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花费巨大不说,手续也极其麻烦。这样,你们先安心照顾小彦,也…也想想筹钱的办法。我…我去区里想想办法,问问政策,看有没有什么可能。”

林刚夫妇千恩万谢,仿佛王主任就是那唯一的救星。

王主任心里沉甸甸地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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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三大爷阎阜贵也回到了四合院。他一进院门,就被刘海中、三大妈以及一众没睡等着听消息的邻居围住了。

“老阎,怎么样了?”

“林彦那孩子救过来没有?”

“哎呀下午那样子可真吓死人了!嘴唇都是紫的!”

阎阜贵推了推眼镜,重重叹了口气,把协和医生的诊断和“国内治不了,除非去香港”的话复述了一遍。

院里顿时一片唏嘘。

“法洛四联症?听都没听过!”

“唉,这病听着就邪乎,难怪一直病怏怏的。”

“去香港?那得花多少钱啊?金山银山也不够吧?”

“就是,而且那香港是随便能去的?那是资产阶级的地方!咱咋去?游过去啊?”

几乎没人看好林彦能治好,对于去香港的想法,更是觉得异想天开。

王主任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区里,找到了分管这方面工作的领导。她详细说明了林彦的情况——院里看着长大的孩子,病情如何危重,协和医院如何权威诊断并明确表示国内无法手术,以及家属悲痛欲绝、甚至愿意卖房卖地筹措资金的决心。

区领导听着,也表示同情:“老王啊,你说的这个情况,确实很让人痛心。年轻轻的孩子,得了这么个病…唉。”

但是,一提到开具去香港的介绍信,领导的脸色就变得严肃和为难起来:“老王,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政策你是知道的。我们现在和港英当局那边没有什么正式渠道,民间往来控制得非常严格。因私出境,尤其是去香港,几乎是不可能的。理由?理由再充分也不行!这个口子绝对不能开!今天他可以去治病,明天是不是就有人可以去探亲、甚至跑去不回来了?这里面的政治风险,你我都很清楚。爱莫能助啊,老王,真的爱莫能助。”

无论王主任如何争取,甚至暗示只要一纸介绍信,后续所有责任由家属自行承担,领导都坚决地摇头。政策是铁板一块,没有丝毫通融的余地。

王主任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区机关,她知道,这条路彻底堵死了。

晚上,她又去了一趟医院,把这个无奈的结果告诉了林刚夫妇。

林刚听着,脸上血色褪尽,露出一副绝望到极点、却又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豁出去的痛苦表情。他沉默了很久,才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嘶哑地对王主任说:

“王主任…谢谢您,为了我们家的事,让您受累了,还专门跑去区里…我知道,让您为难了。”他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抬起头,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介绍信去不了香港…俺认了!但是,王主任,求您最后再帮我们一回!”

他抓住王主任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的希望:“求您想想办法,帮我们开三张…就开三张去广州的介绍信!就行!俺想好了,俺把食品厂的工作卖了!砸锅卖铁也凑点钱!俺带着小彦和翠花先去广州!到了广州,离香港近,俺再想办法…托人打听,找门路…哪怕…哪怕偷渡过去!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俺弟弟就这么等死啊!王主任!”

王主任被他的话吓了一跳:“林刚!你胡说八道什么!偷渡那是犯法的!”

“俺知道犯法!可俺没办法了啊!”林刚几乎要哭出来,“但凡有一点正道,俺能走这歪路吗?王主任,求您了!就开去广州的信!到了广州,是死是活,是俺们自己的命!绝不敢牵连您半分!”

王主任看着眼前这个被逼到绝境的汉子,看着他身后哭成泪人的王翠花,再想想病房里那个生死一线的年轻人,心里天人交战。开去广州的介绍信,虽然也需谨慎,但毕竟是在国内,政策上相对宽松一些,操作空间也大一点。这或许是唯一能帮他们的地方了。

她咬了咬牙,压低了声音:“林刚,这话可是你说的!我只能尽力帮你们试试开去广州的介绍信!但是,你们到了广州,不管发生什么事,是找到门路去了香港,还是…还是想了别的什么不该想的法子!都跟我,跟街道办,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必须保证!否则,我宁可现在看着你们难过,也绝不能开这个信!”

林刚立刻举起手,激动地发誓:“王主任!您放心!俺林刚对天发誓!到了外面,所有事都是俺们自己折腾的!出了任何问题,绝对不连累您!要是俺说了假话,叫俺天打雷劈!”他又连声道歉:“对不住,王主任,让您为难了…真是对不住…”

王主任疲惫地摆了摆手,心情复杂至极:“行了…别说了…等我消息吧。照顾好小彦。”她转身离开医院,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沉重。她知道自己迈出的这一步,冒着极大的风险,但心底那点未泯的同情和对一条年轻生命的惋惜,终究还是压过了对规则的绝对恪守。

协和医院里住了三天,林彦的“病情”在药物控制下维持着一种“稳定但极其脆弱”的状态。医生再三叮嘱,千万不能劳累、受刺激,下一次发作可能就没这么幸运了。

这三天,他让王翠花在医院守着林彦,自己则像一头不知疲倦的骡子,开始为南下奔波。

第一站,就是他工作的食品厂。他虽然入职时间不算太长,但干活卖力,人又憨厚肯学,车间主任和老师傅们都挺喜欢他。更重要的是,他占着的是一个正式的工人编制,这在那年月,可是个金饭碗。

他找到车间主任,又通过车间主任找到了管人事的厂领导。领导姓赵,是个明白人。

“林刚?你要卖编制?”赵主任一听,惊讶地放下手中的钢笔,身体前倾,“你想清楚了?这正式工人的铁饭碗,多少人挤破头都进不来!你这干得好好的,家里出什么过不去的坎了?”

林刚眼眶瞬间就红了,这个憨厚的汉子把腰弯了下去,声音带着哽咽:“赵主任…俺知道…俺知道这工作好,领导们对俺也好…可…可俺弟弟…他快不行了!”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将协和医院的诊断、那吓人的“法洛四联症”、国内无法手术的判决,以及那唯一渺茫的希望——去南方寻找一线生机——断断续续地、却充满绝望地说了出来。

“…协和的专家说了,或许…或许广州那边的大医院,或者以前洋人开的诊所,能有别的法子…哪怕多活几年呢?俺爹妈死得早,就剩俺们哥俩相依为命…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啊赵主任!”他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卖工作的钱,就是俺弟的救命钱!俺…俺没别的路走了!”

赵主任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他理解这种绝望。一个正式的工人编制,在黑市上私下转让,七八百块钱是绝对有人抢着要的,甚至更高。厂里按规定回收,价格会低一些,但也绝对是一笔巨款。

“唉!”赵主任重重叹了口气,“兄弟情深…难得啊!只是…这手续…”他沉吟了一下,“这样,厂里按特殊困难职工处理,给你最高标准的退职补助金,加上你这个月的工资,我给你凑个整,八百块钱!但是这钱,你得签个声明,自愿放弃编制,以后与厂里再无瓜葛,也不能对外说是‘卖’的,明白吗?”

“明白!明白!谢谢赵主任!谢谢您!您是大好人!”林刚感激涕零,连连鞠躬。八百块!远超他的预期!

手续办得出奇地快,有赵主任打招呼,财务科特事特办。厚厚八沓大团结,用牛皮纸信封装着,揣进怀里,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紧接着,林刚又跑回了街道办,找到了王主任。

“王主任…”他声音沙哑,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疲惫和决绝,“介绍信的事,还得麻烦您。还有…俺家那房子…前院东厢房那两间…俺也想卖给街道上。”

王主任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酸:“林刚,你…你真想好了?那房子你们才拾掇好没多久…”

“想好了,王主任。”林刚眼神坚定,“这一去,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房子空了就废了,不如卖给街道,还能多凑点救命的钱。您让人去看看吧,俺们装修都没含糊。”

王主任叹口气,叫来办事员一起去95号院前院评估。那东厢房确实不同往日:外墙重新粉刷过,屋里地面铺了砖,还隔出了小小的二层阁楼,多了两个能住人的小卧室,最稀罕的是,居然自己搭了个简单的冲水厕所,不用再去院里的公厕!这在这年头的大杂院里,算是顶好的条件了。

办事员评估后,回来跟王主任嘀咕:“主任,林家这房子拾掇得是真不错,又齐整又实用。按现在的价,至少值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

最终,经过街道班子简短商议,考虑到林家特殊情况,决定以七百五十元的价格收购这两间房。加上卖工作的八百块,一共一千五百五十元整!又是一大包沉甸甸的现金。

王主任把开好的三张前往广州的介绍信和钱一起递给林刚,反复叮嘱,眼神复杂:“林刚,拿好了…到了南边,万事…自己小心。”

“哎!谢谢王主任!您的大恩…”林刚的声音再次哽咽。

在此期间,院里的邻居们也陆续来医院探望。面对询问,林刚和王翠花统一了口径,一脸灰败绝望:“去香港?嗐…根本去不成,没路子,政策也不允许…死了这条心了…就先在协和治着看吧,能拖一天是一天…” 他们成功地在邻居面前塑造了“香港之行彻底无望,只能无奈认命”的假象。

他们没有再回四合院。所有家当几乎都没动,只带走了证件、钱和几件随身衣物(是王翠花趁夜偷偷回去拿的)。在邻居们看来,林家兄弟还在医院苦苦挣扎,或者已经心灰意冷地回家等死。

出发这天,天色未明。林刚和王翠花搀扶着“气若游丝”的林彦,在三轮车夫的帮助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协和医院,直奔北京站。

拿着盖有街道和医院红戳的介绍信与证明,林刚很顺利地买到了三张前往广州的卧铺票。当真是孤注一掷,这笔巨款是他们全部的希望。

站台上,汽笛轰鸣。林刚小心翼翼地扶着林彦,王翠花背着简单的行李包裹,三人沉默地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直到火车缓缓启动,熟悉的城市风景渐次后退,林刚和王翠花对视一眼,才在疲惫的伪装下,露出一丝计划顺利的放松。

林彦靠在下铺,闭目养神神识微动。破釜沉舟,斩断所有退路,只为了更广阔的天空。火车呼啸南下,载着一个精心编织的故事,奔向真正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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