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南烽火的消息,如同沉重的阴云,笼罩在京城上空,也压在了荣国府每个人的心头。
接连的变故与暗处的杀机,早已让贾府上下绷紧了弦,如今国难当头,更添一份沉甸甸的忧惧。
荣禧堂内,气氛比往日更加肃穆。
贾母端坐上位,贾政、王熙凤、贾蓉与尤氏分坐两侧,皆是面色凝重。
贾母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人,声音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沉静与力量:
“东南军报,你们都知道了。倭寇猖獗,卫所被破,将士殒命,百姓遭殃。朝廷用兵在即,然国库空虚,已是公开的秘密。
今日唤你们来,是有一件关乎家族前程,亦关乎朝廷安危的大事,需得我们东西两府共同决断。”
贾政忙道:“母亲但请吩咐。”
王熙凤丹凤眼微眯,精光内敛;贾蓉与尤氏则屏息凝神,静待下文。
“我贾家,宁荣二公,以军功起家,受国厚恩,方有今日。”
贾母语气沉缓,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心坎上,“然则,树大招风,多年前于江南,两府为风光接驾,亦曾向国库挪借银两,积欠至今,非是小数目。”
她看向贾蓉:“蓉哥儿,你父亲去后,府中发现的那处秘库,以及那笔……巨款,如今可还妥帖?”
贾蓉神色一凛,恭声回道:“回老祖宗,自那日按您吩咐,将所有银票并部分易于挪动的古玩珍奇,一并秘密运至荣府内库封存后,侄儿便再未动过,钥匙一直由老祖宗亲信保管,账目也与母亲核对清楚,共计十五万两有奇。”
贾母点点头,“十五万两……凤丫头,如今府中账上,能动用的现银,共有多少?”
王熙凤早已心中有数,立刻答道:“回老祖宗,荣府公中能动用的现银约八万两。”
贾母顿了顿:“二十三万两……再加上我的一些体己,凑足三十万两,并非难事。”
“我意,东西两府联名上书,主动请求归还所欠全部国库库银,以充东南军饷!”
此言一出,贾政、贾蓉、尤氏皆是一震!
“母亲!”
贾政终于忍不住出声,“这……这二十万两一旦归还,府中各项用度,恐怕……”
“恐怕什么?”
贾母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是府中用度要紧,还是东南将士的性命、沿海百姓的安危、朝廷的体面要紧?!是守着这些银子等着别人来抄家问罪要紧,还是主动剖白、为国分忧要紧?!”
她目光如电,扫视众人:“如今是什么时候?北静王视我等为眼中钉,屡下杀手!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亦是立身之时!
我们此时献银,不仅是偿还旧债,更是向皇上、向天下表明我贾府的立场——国在家前,忠在孝先!
我贾家,永远是陛下的忠臣,是大周的忠臣!这,才是我们在这惊涛骇浪中,最硬的脊梁骨,最亮的护身符!”
一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将贾政心中的那点犹豫击得粉碎!
王熙凤眼中闪过明悟与狠绝,当即道:“老祖宗深谋远虑!媳妇以为,此计大善!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这银子,该献!”
贾蓉也立刻起身表态:“孙儿谨遵祖母之命!宁府愿与荣府共进退!”
尤氏自然也无异议。
“好!”
贾母颔首,“既如此,存周,你立刻执笔,以东西两府之名,草拟奏章。言辞务必恳切,不必虚饰,只陈事实,表忠心。核心便是这八字——‘国在家前,忠在孝先’!”
贾政领命,当即铺纸研墨,就在荣禧堂内,凝神挥毫。
他虽迂阔,却并非毫无血性,此刻受母亲激励,又被国难触动,笔下文章竟难得地摒弃了华丽辞藻,写得朴实恳切,情真意挚。
奏章中,他并未强调贾府自身困境,而是以“闻东南烽烟,将士用命,然国库维艰,臣等食君之禄,寝食难安”起笔,痛陈“国在家前,忠在孝先”之理,直言“宁毁家以纾国难,不存私而负君恩”,恳请将荣宁二府所欠国库银两,“连本带利,一并归还,充作军饷,以尽微忱”。
言辞恳切,肺腑之言跃然纸上。
奏章递上,如同在已不平静的朝堂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当内侍在朝会上朗声宣读这份联名奏章时,满殿文武皆惊!
多少勋贵世家,视国库如私库,借贷拖欠视为理所当然,甚至想方设法赖账不还。
贾府竟在此时,主动请求归还全部欠银?还是东西两府联名?
这需要何等的魄力与决心?
尤其是那句“国在家前,忠在孝先”,更是掷地有声,让不少尚有良知的官员为之动容,也让那些本就拖欠库银的勋贵们脸上火辣辣的。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听着,唯有微微蜷缩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自然知道贾府欠银之事,也曾为此头疼,却未料到贾府会在此刻,以这种方式,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准奏。”皇帝的声音平静无波,“着户部即刻派员,前往荣宁二府,点验接收所还库银。”
户部尚书沈严亲自带人前往。
当那装满银锭的箱笼和厚厚一叠全国通兑的银票被整齐地码放在户部衙门的库房内,经过仔细清点后,沈严拿着最终的数目,几乎是跑着回到宫中的。
“皇上!皇上!”
沈严难掩脸上激动欣喜的神色,也顾不得失仪,声音都带着颤,“贾府……贾府所还之数,经臣等反复核验,共计……共计三十万两整!远超其所欠库银之数啊!”
“三十万两?”
皇帝眉峰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他记得宁荣二府所欠库银不过二十万两左右。
这多出来的十万两……
沈严激动道:“正是!贾府言明,此乃‘连本带利’,尽忠之心,天地可鉴!皇上,有此三十万两,东南军饷之困,可大大缓解矣!”
皇帝沉默了。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的天空。
贾府此举,不仅仅是归还欠银,更是递上了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一份在危难时刻与朝廷共渡时艰的决心!
这远比他之前的那些爵位、诰命赏赐,要实在得多,也珍贵得多!
史老太君……当真不愧是历经三朝的老人精!
这一手,既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又将贾府彻底放在了忠君爱国、公而忘私的道德制高点上。
良久,皇帝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真正的、带着暖意的笑容:“好!好一个贾府!好一个‘国在家前,忠在孝先’!”
次日朝会,皇帝当庭嘉奖贾府:“荣宁二公之后,深明大义,公忠体国,于国家艰难之际,主动归还巨额库银,充盈军饷,实乃勋贵楷模,臣子典范!朕心甚慰!特赐‘丹心贯日’匾额,以示褒奖!”
同时,皇帝话锋一转,目光扫过殿下那些面色各异的勋贵大臣,语气陡然转冷:
“然,国库亏空,非一日之寒!贾府能倾其所有,尔等食君之禄,莫非还要继续装聋作哑,视朝廷法度于无物吗?朕今严令,凡有拖欠国库银两者,限期一月,悉数归还!逾期不还者,革职查办,严惩不贷!”
这道旨意,借着贾府主动还银的东风,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无数拖欠库银的勋贵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