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烈岛的夜，在战时总来得比别处早。太平洋上静得诡异，连海风都像屏住了呼吸，只有日本巡逻艇上的探照灯，时不时在黑夜里扫来扫去，那光白得刺眼，活像坟头飘着的鬼火，把这片被占着的海面照得忽明忽暗。天上挂着轮月亮，黄澄澄的，没什么光亮，倒像蒙了层灰的铜盘子。可要是往数据云端看，还有另一轮“月亮”——那是个数字投影，也跟着这节奏一明一暗，把这地方的虚实两面都盯得死死的。
马飞飞把身上的黑劲装紧了紧，缩在朝日酒肆后巷的阴影里。巷子里堆着些烂木箱，霉味混着海风的咸腥，呛得人鼻子发酸。刚站定没一会儿，雨就淅淅沥沥下起来了，细水珠打在额前碎发上，凉丝丝地往脖子里钻。他没管这些，嘴里默念了句指令，后颈那块刻着忍印的地方忽然有点发烫，眼前的景象跟着晃了晃——墙还是那面墙，巷子还是那条巷子，可眨眼间就像被拆成了碎块，又重新拼了遍，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变了，多了股电子设备发热的焦香。
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霓虹东瀛海”的灯楼群里了。
这地方邪门得很，看着跟刚才的日占区有点像，又完全不一样。亭台楼阁都飘在半空，不是木头石头搭的，倒像用彩光揉出来的，边缘还往下淌着数据流，红的绿的蓝的，跟瀑布似的，哗啦啦地流进看不见的地方。好些穿忍者服的影子在灯楼间窜，脚不沾地，身后还拖着重影，是五彩的光带，一看就知道是数字化身。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马飞飞低低念了句，跟前“唰”地弹出块全息屏，半透明的，映得他脸泛着冷光。
可还没等他看清楚屏上的东西，整个霓虹东瀛海突然炸了锅。“嘀嘀嘀”的警报声尖得刺耳，红得发黑的警告标识从四面八方冒出来，电子音喊得人耳朵疼：“检测到《蜀道难》病毒入侵！全日本警戒！”
马飞飞反应快，身子一矮就钻进旁边一道数据暗影里——那地方看着跟墙缝似的，能藏人。刚躲好，就见一群日本鬼子的数字化身追着个小身影跑，喊打喊杀的。那身影是个女的，穿深紫色忍者服，面罩上绣着奇奇怪怪的纹路，跟电路板似的，跑起来飘乎乎的，脚底下像踩着风，鬼子们愣是追不上。
马飞飞本不想多事，可这群鬼子追得横冲直撞，把他要走的路堵死了。他啧了声，从腰后摸出把数据骨刃——那玩意儿看着像骨头做的短刀，实则是用代码编的，泛着青白的光。手腕一翻，精准地划向鬼子们之间连着的数据流，就听“滋啦”一声，数据流断了，鬼子们的动作顿了顿，跟卡壳的机器人似的。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女忍者反身扔出三枚手里剑。本以为是要扎人，没想到那玩意儿在空中转了两圈，“啪”地展开了，原来是个巴掌大的破解器，闪了两下红光，追她的鬼子们身上突然冒起白烟，数字化身跟着就虚了，显然是系统被瘫痪了。
女的朝马飞飞藏身处瞥了眼，眼神挺复杂，像惊讶又像警惕，没说话，翻身就跳进了底下的朝日数字街市——那地方跟现实里的日本老街似的，就是房子、摊子都是光做的，人来人往的也都是数据化身。
马飞飞没犹豫，抬腿就跟上去。俩人在数据流里穿来穿去，一会儿钻过代码搭的日本城町，木头门帘上的“暖帘”二字都是闪着的；一会儿又跳过模拟京都的街道，石板路踩上去发着微光。最后跑到一座悬浮的日式庭园里，女的才停下来，转过身。
她伸手揭开面罩，露出张挺清秀的脸，就是眉头皱着，眼里还带着防备：“为什么帮我？”
马飞飞靠在棵数据樱花树旁，树花瓣是粉色的光，落在身上就散了。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冷：“没帮你，他们挡路了。你是宫本离子？”
女的瞳孔缩了下，明显愣了：“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来找你的。”马飞飞抬起手腕，上面的黑客忍印亮了，投出段加密信息，蓝盈盈的光映在他脸上，“上面说，你能帮我进日本暗网。”
宫本离子盯着那信息看了好一会儿，刚要开口，脸色突然变了，一把拽住马飞飞的胳膊，拉着他就往旁边跳——旁边是道“忍者神龟数据瀑布”，名字听着怪，其实就是哗哗流的数据流，跟水帘洞似的。俩人躲在后面，能透过流动的光帘往外看。
“别出声。”她压低声音，气都不敢大喘，“日本鬼子启动了‘幽燕’。”
马飞飞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猛地一沉。就见一群鬼子数字化身围着个巨大的数据核心，那东西跟个搏动的心脏似的，一胀一缩，往外冒黑灰色的代码流，看着就透着恶意。更吓人的是，核心上隐约能看见“731”三个数字，红得像血。
“那是什么？”他也放低声音，问。
“冈村宁次搞出来的鬼东西。”宫本离子声音发紧，“他把731部队的生物武器数据化了，做成木马病毒。已经传到东瀛海时间暗网了，算着时辰，12个时辰后就释放。”
“释放了会怎么样？”
“现实里的东瀛海会爆发数字化肺炎瘟疫。”宫本离子咽了口唾沫，眼神里带着怕，“只要连着网的人都会被感染，到时候人就成了薛定谔的猫——既是活人，又是死人，卡在中间。那不乱套了？”
马飞飞深吸口气，胸口发闷：“你能阻止吗？”
“得有人帮忙。”宫本离子转头看他，眼睛亮得很，“而你，马飞飞，好像也没别的选。”
第二天，火烈岛的雨下得更大了。雨点砸在地上噼里啪啦响，跟下冰雹似的，远处的海面上白花花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霓虹东瀛海里反倒更亮了，数据流跑得更急。马飞飞站在一片光雾里，手指并拢像握剑，在数据流里写字——写的是诗句。每念一句，字就变成攻击代码，“嗖”地飞出去，砸向藏着731实验室数字节点的地方。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喊出声，话音落，一道白光剑气就冲了出去，“轰”地炸了第四座731数字实验室的模拟影像，光片碎得像玻璃渣。
宫本离子在旁边忙活，手里拿把特制的折扇，扇骨上有反光的纹路，转一下就换个图案。她把扇子打开又合上，嘴里念念有词：“撑住！我在开微型虫洞，只能撑三分钟，得找准位置！”
马飞飞一边用诗句挡着涌上来的鬼子数字化身，一边应：“快点，这些玩意儿跟打不完似的！”鬼子们一波接一波，有的举着数据枪，有的挥着光刀，他刚用“飞流直下三千尺”冲散一波，又来一群，累得胳膊都酸了。
“找到了！”宫本离子突然喊，声音里带着喜，可下一秒，脸“唰”地白了，“不对...怎么会这样...”
“咋了？”马飞飞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被一道数据流扫中，赶紧侧身躲开。
“根病毒...在你身上。”宫本离子转头看他，眼神里全是不敢信。
马飞飞愣了，手里的动作都停了：“你说啥？”
“12个时辰前，你在霓虹东瀛海写过首《清平调》，对吧？”宫本离子急得语速飞快，“那首诗的语言结构，正好成了病毒语义模型的载体。没有你那首诗，这木马病毒根本编不完。”
马飞飞没说话了。雨点好像透过数据屏障砸在了他身上，凉得厉害。这事儿说白了就是——要阻止病毒，就得把他那首诗抹了，可诗是他存在的一部分，抹了诗，他可能就没了，或者变成另一个人；可不抹，12个时辰后，多少人要卡在生死中间，那是天大的灾难。
“还有办法。”宫本离子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抖，眼里闪着犹豫，“我能改时间线，但代价可能...”
“做。”马飞飞打断她，语气平平静静的，像在说今天吃什么。
“你可能会消失！或者彻底变个人！”宫本离子抓着他的胳膊，使劲晃了下，眼里都快冒火了。
马飞飞抬头看数据天空，天上那两轮月亮还在一明一暗。他轻轻挣开她的手，声音低了点：“我以前因为私放日本亲王，被流放到缅甸，那时候就被招成‘时间刺客’了。我的任务就是‘刺杀还没发生的历史’。要是这就是我该做的，没什么不能接的。”
宫本离子盯着他看了好久，眼睛里的光慢慢软下来，像被雨水泡过。她轻轻点了点头，转过身，开始摆弄折扇上的折光纹，手指抖得有点厉害。
最后的12个时辰，过得跟掐着脖子似的。
冈村宁次启动了“731协议”，现实里的东瀛海和霓虹东瀛海开始往一块儿粘。边界越来越模糊，数据建的房子突然出现在海面上，真的岛屿反倒变成了光的轮廓。东瀛海要成个永远的赛博之城了，生和死的线，眼看就要断了。
在富士山的数字投影顶上，马飞飞站在那儿。山下密密麻麻全是人，都是被困在生死叠加态的数字化身，一会儿亮，一会儿暗，像风中的烛火，不知道下一秒是燃着还是灭了。
他深吸口气，开口念诗。那是首没人听过的七言绝句，平仄调子很特别，每个字出口，都变成一段量子密钥，发音化成了解薛定谔方程的变量，在空气里飘着，闪着淡金色的光。
宫本离子站在他旁边，同步转着折扇。扇面把那些密钥都收了进去，折光纹一圈圈亮起来。等最后一句诗念完，扇面“唰”地爆发出刺眼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
“就是现在！”马飞飞喊。
宫本离子把折扇往富士山巅的数据核心掷过去。扇子在空中转得飞快，像个发光的轮子，一路撞开黑灰色的代码流，“轰”地撞上核心。瞬间，一道白光炸开，往四周涌去——重叠的世界开始分开，数据房子慢慢淡去，岛屿变回原来的样子；山下那些忽明忽暗的化身，渐渐稳定下来，都成了亮的，是活人的样子。
可代价也跟着来了。
马飞飞突然觉得脑子一空，刚念的那首诗，像被人用橡皮擦使劲擦过，一点点淡了，连几个句子都记不全了。他转头看宫本离子，心猛地揪紧——她的身子正在变透明，像水里的倒影，风一吹就晃。
“离子！”他大喊着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宫本离子也在看他，眼里含着泪，嘴角却扬着笑。天上的两轮月亮，在这一刻正好叠成了一个，光雨“哗啦啦”落下来，跟春天的柳絮似的。
马飞飞彻底忘了自己刚写的诗，连为什么站在这儿都有点模糊。宫本离子也愣着，眼神空落落的，好像忘了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他们在雨里擦肩而过，谁都没说话，可又不约而同地伸手，撑起了一把突然出现在俩人中间的青色纸伞。伞面是糙纸的，印着几朵淡墨的花。
雨点击在伞上，“嗒嗒嗒”响，像支软乎乎的曲子。他们互相看了一眼，眼里都是懵，可又觉得对方眼熟得很，心里头有点堵，又有点暖。
“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马飞飞先开了口，声音轻得像怕惊着雨。
宫本离子歪着头，皱着眉想了半天，最后还是摇了摇头，嘴角却弯了下：“雨太大了，这伞...咱一起用吧。”
好些年后，重庆数字博物馆里，一个女研究员正坐电脑前扫文物。她手里拿的是东太平洋抗日时期的资料，有件是马飞飞留下的残诗，纸都黄了，字缺了好几个。扫描的时候，电脑突然弹出提示：发现异常数据。
她赶紧放大看，在残诗边缘，有一行极小极淡的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墨迹都快没了。更怪的是，那字的笔画、走势，跟她自己写的字一模一样。
“君问归期未有期，火烈岛雨涨秋池。”
女研究员轻轻念出来，心里突然“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撞了，又酸又涩。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冒出来，可就是抓不住，只觉得这两句诗，熟得像刻在骨头里。
她不知道的是，很多年前，有个本该被时间抹去的女黑客，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往时空里留下了最后一行代码，就是这两句诗。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