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在下坠。
那只戴着银杏叶纹手套的手扣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失重感没有消失，反而更沉了，像被塞进一口深井，四周漆黑，却又浮着细碎的光点，像是被撕碎的纸片在飘。我试图挣扎，可另一只手还握着剑，剑身震得厉害，像是在抗拒什么。
血从指尖渗出来，一滴刚冒头，就悬在空中，不落也不散。我盯着它，忽然发现它分了叉，一左一右，朝两个方向飘去。
我猛地抬头。
前方，站着两个我。
一个穿着南昭学院的制服，左眼泛着银光，右手握着楔子，姿势和我一模一样——那是我。另一个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可左眼没有光，右手空着，指尖却在滴血，血珠悬浮在她身侧，排列成一条细线，像是某种刻痕。
她们都看着我。
不，准确地说，她们都看着彼此。
我咬破舌尖，痛感让我清醒。我抬起手，用楔子划破指尖，让血再流出来。血珠刚离皮肤，立刻分裂成两道流线，分别飞向那两个“我”。左边那个微微仰头，血珠被她皮肤吸收，像被吸入的雾气。右边那个却后退半步，血珠撞上她的手腕，像碰到屏障，炸成细雾。
我明白了。
左的是我，现实体。右的，是残影——某个时空的投影，还没彻底消散。
可为什么会有两个我？为什么她也在流血？为什么她的血，也带着刻痕？
我没来得及细想，耳边传来金属撕裂空气的声音。
谢无涯从黑暗中冲出来，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血珠逆着重力往上飘，像被什么东西吸着。他手里握着封魔剑，可剑身正在分裂——不是断裂，而是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两把剑同时指向那两个“我”。
剑尖微颤，像是在判断。
“谢无涯！”我喊出他的名字，声音在虚空里撞出回音，“你左肩的血是逆流的！”
他动作一滞。
那一瞬间，我看到他眼底闪过一丝清明。可只是一瞬，他的瞳孔又开始模糊，剑势重新压上。
我知道他看不见真相。这地方没有上下，没有前后，甚至连时间都是碎的。他只能靠系统本能判断——而系统，只会识别“异常”。
右边那个“我”突然开口：“你才是假的。”
声音和我一样，可语调平得不像人声，像是复读机在播放录音。
“你才是复制品。”左边的我——也就是我——冷冷回她。
她笑了，嘴角扯出一个我不熟悉的弧度：“妈妈死那年，雨是红色的。”
我浑身一僵。
我没说过这句话。我甚至不记得那天有没有下雨。
可她说得那么自然，像是亲历过。
谢无涯的剑动了。两把剑同时抬起，剑尖对准两个“我”的心脏。
我不能再等。
“阿絮。”我低声叫。
影子从我脚底蔓延出去，像墨汁滴进水里。灰影鬼从黑暗中浮出来，半透明的身体扭曲着，像被拉长的雾。他没说话，可我感觉到他在骂我——老规矩，又要我替你背锅？
我没理他，只盯着右边那个“我”。
“你没喝过我让鬼写的物理作业。”我说。
阿絮的影子猛地缠上她的脖颈，像绳子勒进皮肉。她动作一滞，眼神第一次出现波动。
“你……说什么？”她声音发抖。
“上周三，物理作业最后一道大题，我让阿絮代写。”我盯着她，“你不知道答案，因为你没经历过。”
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
可她的影子开始扭曲，像是信号不良的影像，边缘泛起波纹。
谢无涯的剑还在举着，可他的手在抖。他咳了一声，嘴角溢出银色的血，顺着下巴滴落，可那血没落地，反而往上飘，融入虚空。
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腕。
刻痕在跳动，和谢无涯的一样，可节奏不同。我的在往前走，他的在倒流。倒计时，正在重启。
我伸手，朝右边那个“我”伸过去。
指尖碰到她的瞬间，倒计时猛地回拨了一秒。
而谢无涯咳得更厉害了，银血喷出来，像雾。
这动作影响现实。
我咬牙，往前一步，整只手按上她的肩膀。
她的身体像冰，可触感真实。倒计时又回拨两秒，可谢无涯的呼吸乱了，他单膝跪地，两把剑插进虚空，勉强撑住身体。
“别……”他哑着嗓子，“别碰她。”
可我没松手。
她的影子开始崩解，可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你以为你是真的？”她盯着我，“你以为你不是她设计的？她封印的不是灾难，是选择。她让你活在‘可能’里——可这本身就是囚笼。”
我愣住。
她松开手，影子彻底碎开，像玻璃炸裂。最后一片消散前，她嘴唇动了动，说了一个词：
“叠加态。”
我猛地后退，掌心全是冷汗。
可就在这时，一个影子从我背后浮现。
不是阿絮。
那是个年轻男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支透明药剂，正缓缓注入虚空。他穿过我的肩膀，像穿过空气，站在我面前，低头看着我。
陈墨。可不是现在的陈墨，是二十年前的他，年轻，眼神还没被系统腐蚀。
他没看我，只盯着那片残影消散的地方，低声说：“你母亲封印的不是灾难，是‘选择权’。她让你成为无法被系统定义的‘叠加态’——可这本身就是新的囚笼。”
我喉咙发紧。
“叠加态……是什么？”
他转头看我，眼神复杂：“就是你现在这样——既是，又不是。既存在，又不确定。她把你放在所有可能性的交点上，可代价是，你永远无法确定自己是不是‘原本的那个’。”
我低头看手里的楔子。
它还在震，可震得没那么厉害了。我把它按进掌心，尖锐的痛让我清醒。
“如果我也是假的呢？”我问。
陈墨没回答。他的影子开始淡去，像被风吹散。
“那就让这疼，成为真的。”我说。
我用力一刺。
血涌出来，滴在空中。别的血都悬浮，可这一滴，缓缓下坠，朝谢无涯的方向落去。
虚空震了一下。
两个“我”的边界开始模糊，可又没完全融合。我感觉到某种东西在体内拉扯，像是有两个心跳在对抗。一个快，一个慢。一个属于现在，一个属于某个我没活过的过去。
谢无涯抬起头，银血从嘴角流下。他盯着我，眼神终于彻底清醒。
“你……”他声音很轻，“还在。”
我点头，可话没出口，阿絮突然从影子里扑出来，一把将我撞开。
两把封魔剑在同一瞬间刺出。
一把擦过我刚才站的位置，另一把，直指我的心脏。
剑尖停在离胸口一寸的地方，震得厉害，像是被什么力量卡住。
谢无涯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握住剑柄，指节发白。他的眼睛在变，左眼的机械义眼裂开一道缝，露出底下血红的瞳孔。
“我……控制不住。”他咬着牙，“系统在强制判定——双体并存，视为异常……必须清除一个。”
我看着那把对准我的剑。
它没有动，可剑尖的银光在跳，像是在倒数。
阿絮趴在我脚边，影子稀薄得几乎看不见。他喘着气，像是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你……还能撑多久？”我问他。
他没回答，只抬手，指向谢无涯。
我顺着看去。
他的手腕上，刻痕正在消失。不是淡去，是被什么东西一点点擦掉，像被橡皮抹过的铅笔字。
我忽然明白。
系统在重写。
它要抹掉一个我。
可问题是——它抹掉哪一个？
我低头看手里的楔子，血顺着掌心流下，滴在剑柄上。剑身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我抬起手，把楔子按向胸口。
“如果必须选一个。”我说，“那就让这个心跳，替我作答。”
剑尖离心脏更近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