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廉价广告背后的钩子
周敏攥着那张皱巴巴的宣传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纸边被捏得毛边卷曲。“无痛人流包干价 880 元” 的红色大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眼睛发疼。她站在 “康泰医院” 的玻璃门前，门内的冷气顺着门缝往外冒，却驱不散她额头的冷汗。广告牌上 “医保定点”“为民办医” 的字样在正午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旁边的电子屏循环播放着医生访谈 —— 穿白大褂的张主任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和蔼得像邻家大叔：“我们医院就是要让老百姓花小钱，看好病，绝不赚黑心钱。”
身后的巷子里，丈夫赵刚蹲在地上抽闷烟，烟蒂在脚边堆成一小堆，灰白色的烟灰被风吹得四散。“敏敏，要不咱还是去市妇幼吧？虽然贵点，但靠谱。” 他的声音发涩，手里紧紧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是刚从银行取的五千块现金，那是夫妻俩在工地搬砖一个月的血汗钱，“这私立医院广告吹得太响，我心里不踏实。”
“市妇幼排队要三天，我这班已经请了一天假，再请就要被开除了。” 周敏把宣传单塞进帆布包，布料摩擦着口袋里的 b 超单 —— 怀孕六周，淡蓝色的报告单上，小小的孕囊像颗刚发芽的种子，可她和赵刚连租的廉租房都只有十平米，实在养不起第二个孩子。康泰医院的广告是工友王姐给的，王姐拍着胸脯保证：“我表妹就在这做的，全程无痛，才花八百多，服务比公立医院好多了，护士端茶倒水的。”
周敏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康泰医院的玻璃门。导诊台的护士妆容精致，假睫毛又长又密，在病历本上投下细碎的阴影。“请问是周敏女士吗？预约了无痛人流是吧？” 护士头也没抬，飞快地填着表格，笔在 “自愿接受术前附加治疗” 一栏停顿了一下，抬眼时笑容甜得发腻，“我们张主任可是妇产科权威，今天刚好坐诊，您加个术前全面检查套餐，只要 380 元，比单做检查便宜一半呢，能排查炎症、宫颈问题，对手术安全也好。”
周敏犹豫着，还没来得及说话，护士已经拿起她的手，往诊室方向引：“张主任正有空，您先去面诊，检查的事我帮您安排好。” 诊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盖过了消毒水的味道。张主任的金丝眼镜滑在鼻尖，手指在她的 b 超单上轻轻敲击，发出 “笃笃” 的声响：“周女士，你这情况有点特殊啊。”
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我看了你的检查单，阴唇有点肥大，做人流手术时很容易藏污纳垢，引发感染，到时候盆腔炎、宫颈炎都来了，更麻烦。” 他翻开一本厚厚的画册，上面的对比图触目惊心，“你看这术前术后的差别，做个整形手术，只要 1.6 万，不仅美观，还能终身避免感染风险，对你以后怀孕也好。”
“1.6 万？” 周敏猛地从检查床上坐起来，手术台的皮革粘在背上，像块滚烫的烙铁，“我…… 我没带这么多钱，我只准备了一千块。”
“没关系啊，可以刷信用卡，也能分期付款。” 张主任把一支钢笔推到她面前，笔尖指着 consent 书的签名处，“你想想，万一感染了，治起来花的钱更多，还遭罪。我们这都是为你好，昨天还有个患者，主动要求加做这个项目呢。” 他突然挤了挤眼睛，语气暧昧，“你这情况，回去跟老公说，他肯定心疼你，愿意为你花钱。”
周敏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赵刚发来的短信：“钱够吗？不够我去跟工头借。” 她望着诊室墙上挂着的 “医者仁心” 牌匾，那四个烫金大字此刻像淬了毒的针，扎得她眼睛生疼。最终，她颤抖着拿起笔，在 consent 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太用力，划破了纸页，像一道流血的伤口。
第二节：步步紧逼的恐吓
手术后的第二天，周敏躺在廉租房的木板床上，下身传来阵阵剧痛，像有条毒蛇在啃咬着皮肉。赵刚坐在床边，手里攥着缴费单，手指在 “阴唇整形费
元”“术前检查 380 元”“麻醉费 800 元” 的字样上抖得厉害，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不是说包干价 880 吗？这加起来快两万了！够咱儿子半年的奶粉钱了！”
周敏的眼泪砸在洗得发白的床单上，洇出一个深色的印子。她想起昨天手术刚结束，还没从麻醉中完全清醒，张主任就拿着一张化验单走进病房，脸色凝重：“周女士，不好了，你的术后恢复情况很差，宫颈已经出现糜烂前兆，必须马上做修复手术，不然以后可能怀不上孩子。” 他的眼镜片反射着手术灯的冷光，“本来这个手术要 3 万，我给你算优惠价，2.8 万，今天做还送三次消炎针。”
“我真的没钱了。” 周敏的声音发颤，两张信用卡已经刷爆，赵刚在工地借的高利贷还等着还，利息像滚雪球一样越积越多。
“没钱可以找亲戚借啊，女人的身体最重要，可不能省这个钱。” 张主任把 poS 机推到床头，“你看，我都给你联系好了，贷款公司就在楼下，利息很低，一个月才几百块。” 旁边的护士也跟着附和：“周姐，好多人都是借钱做这个手术，不然以后后悔都来不及，我们见得多了。”
现在想来，那些所谓的 “消炎针” 不过是普通的生理盐水，却收了 3000 块。周敏掀开被子，手术部位的纱布已经渗出血迹，红肿得厉害，比说明书上写的 “轻微肿胀 24 小时消退” 严重得多。赵刚气得要去找医院理论，被她死死拉住：“算了，钱都花了，万一真的影响怀孕……” 话没说完，眼泪又汹涌地涌了上来。
第三天一早，刺耳的电话铃声把周敏从疼痛中惊醒。张主任的声音在电话里格外急促，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恐慌：“周女士，你的病理报告出来了！情况很严重，有癌变风险！必须马上做宫颈锥切手术，再拖半个月，就真的晚了！” 他报出的价格让周敏眼前发黑：“4.2 万，我跟院长申请了，给你最优惠的价格，还帮你联系了贷款公司，手续简单，半小时就能到账。”
周敏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厉害，屏幕上突然弹出一条贷款广告，“无抵押、秒到账” 的字样像一张血盆大口。她突然想起手术前签的那叠同意书，其中一张的角落有一行小字：“术后并发症及额外治疗费用由患者自行承担”，当时护士催得紧，她根本没看清内容。
“我不做了。” 周敏突然挂断电话，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赵刚从工地回来，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名片，脸上带着一丝希望：“工友说有家‘仁心民营医院’，收费公道，医生都是公立医院退休的老专家，要不我们去那看看，让他们给评评理？”
名片上的地址离康泰医院只有两条街，照片上的李院长戴着老花镜，笑容温和得像爷爷。周敏盯着 “仁心” 两个字，突然觉得喉咙发紧 —— 这才是医院该有的名字，不像 “康泰”，听起来像个精心包装的骗局。
第三节：消毒水味里的良心
仁心医院的候诊厅不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消毒水的味道淡得像春天的细雨，不会让人觉得刺鼻。周敏坐在蓝色的长椅上，手里攥着康泰医院的缴费单，总额已经达到 8.3 万，那是她和赵刚不吃不喝干一年才能攒下的钱。
“周敏女士，到你了。” 护士的声音温和，没有浓妆艳抹，白大褂洗得有些发白，却很整洁。诊室里，李院长的白大褂袖口磨出了毛边，胸前别着一支旧钢笔，手里拿着她的检查报告单，仔细看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人流手术本身做得没问题，但你这阴唇整形手术完全没必要，反而造成了局部组织损伤，需要一段时间恢复。”
他指着 b 超图，耐心解释：“你看，所谓的‘宫颈糜烂’，其实是宫颈柱状上皮异位，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根本不用做手术，很多私立医院就是拿这个吓唬人骗钱。”
周敏的眼泪突然决堤，比在康泰医院受的所有委屈都汹涌。她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颤抖，李院长没有催促，只是递来一包纸巾 —— 纸巾带着淡淡的茉莉香，不像康泰医院的那样粗糙剌脸。“他们就是利用你的恐惧心理骗钱，知道你担心怀孕，担心身体，就往最疼的地方戳。” 李院长的手指在缴费单上一一划过，“这些消炎针、修复项目全是过度医疗，光生理盐水冒充的消炎针就多收了你 2700 块。”
赵刚气得拳头重重砸在墙上，指节都红了：“这群黑心肝的！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把钱要回来！”
“别急，要回钱需要证据。” 李院长拦住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录音笔，“昨天康泰医院的护士小吴来找我，说实在看不下去张主任坑人，偷偷录了一段他和其他医生的对话。” 他按下播放键，张主任的声音带着得意的笑：“越是工地上的、农村来的患者越好骗，他们穷，怕生病，随便说几句‘癌变’‘影响生育’，就乖乖掏钱了。”
录音里还传来小吴带着哭腔的声音：“周姐，对不起，我刚毕业找工作，不知道医院是这样的。张主任逼我伪造化验单，说‘不听话就辞退’，我没办法……” 小吴还递给周敏一份考勤表，上面详细记录了她每次缴费的时间、项目和金额，旁边还有其他十几个患者的投诉记录，“这些都是我偷偷复印的，希望能帮到你们。”
周敏看着考勤表上一个叫 “王丽” 的患者名字，三天内被收取了 6.7 万，项目和她的几乎一模一样 —— 无痛人流、阴唇整形、宫颈修复。小吴低声说：“王丽姐是单亲妈妈，为了看病把老家的房子都抵押了，现在还在到处借钱。”
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来，落在仁心医院的牌匾上，“仁心” 两个字镀着一层柔和的金边。李院长突然说：“我这医院虽然是民营的，但医生都是凭良心吃饭。上个月有个流浪汉阑尾炎发作，倒在医院门口，我们免费给他做了手术，护士们还凑钱给他买了半个月的伙食费。” 他指着墙上挂满的锦旗，“这些都是患者送的，每一面背后都是一个信任的故事，比赚多少钱都踏实。”
周敏突然想起康泰医院的走廊，也挂满了 “医术高超”“妙手回春” 的锦旗，现在想来，恐怕都是花钱买的道具。她把录音笔和考勤表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指尖触到张主任开的 “癌变风险” 报告单，纸页脆得像一戳就破的谎言。
第四节：手术刀下的真相
周敏和王丽相约一起去卫健委投诉那天，康泰医院的玻璃门被愤怒的患者围得水泄不通。有个头发花白的大爷举着输液瓶哭诉：“他们说我有严重的心脏病，花了三万块做‘搭桥手术’，结果去市医院查，就是普通感冒引起的心悸！你们看这输液管里的液体，就是自来水！”
张主任戴着口罩和帽子，想从后门溜走，却被周敏一眼认出。他的金丝眼镜歪在脸上，白大褂的扣子扣错了位，显得狼狈不堪：“你想干什么？我警告你别闹事，不然我报警了！”
“报警？我们正好让警察来评评理！” 王丽的声音嘶哑，手里攥着抵押房子的合同，抖得像一片秋风中的叶子，“你说我子宫里有 5 厘米的肌瘤，必须马上手术，结果仁心医院的医生说我子宫好好的，连个囊肿都没有！你把我的房子骗走了，还我房子！”
卫健委的工作人员把大家请进会议室，逐一核对证据。小吴又提供了新的录音：那是康泰医院的内部培训会，张主任在台上教医生们 “话术技巧”——“第一步先吓，说不治疗会癌变、不孕；第二步再哄，给个‘优惠价’，让患者觉得占了便宜；第三步催付款，用 poS 机和贷款公司堵死他们的退路”；“收费单要分开打，检查费、手术费、药费单独列，让患者算不清总账，以为没花多少钱”。
最惊人的是一份内部考核文件，康泰医院的医生考核标准里，“人均消费金额” 占比高达 60%，医生的奖金直接和患者的缴费金额挂钩。张主任的名字排在第一位，备注栏里写着 “本月超额完成 30 万业绩，奖励泰国七日游”。
“经过调查，康泰医院存在过度医疗、诈骗、伪造医疗文书等多项违法行为。” 卫健委的同志合上文件夹，语气严肃，“我们已经责令医院退还所有患者的被骗费用，相关责任人张主任等人已经移交司法机关处理。康泰医院的执业许可证被依法吊销，永远不得再从事医疗活动。”
周敏拿到退款那天，特意去仁心医院道谢。李院长正在给一个农民工换药，对方的手指被钢筋砸伤，伤口缝了八针，医药费才花了 200 块。“我们民营医院要想长久生存，靠的不是坑蒙拐骗，是口碑。” 他把一张收据递给农民工，“医保报销后，你个人只需支付 30 块。”
走廊里，小吴穿着仁心医院的浅蓝色护士服，正在给患者量血压，脸上的笑容比在康泰时舒展多了，没有了当初的紧张和愧疚。“周姐，我通过护士资格复审了！李院长说只要我好好干，以后还能考护师，涨工资呢！” 她的胸前别着一朵小红花，是刚才一个小患者送的。
周敏走出医院时，阳光刚好照在 “仁心民营医院” 的牌匾上，温暖而明亮。她想起赵刚说的话：“医院好不好，跟公立私立没关系，跟有没有良心有关系。” 康泰医院的玻璃门已经贴上了红色的封条，而仁心医院的候诊厅里，又响起了温和的叫号声，像春风一样让人安心。
第五节：两种处方
半年后，周敏再次来到仁心医院，这次是来做孕前检查。李院长看着 b 超单，笑着说：“恢复得很好，子宫和宫颈都没问题，可以准备要第二个孩子了。” 他开的处方单上只有一行字：“保持心情舒畅，加强营养，每日喝一杯牛奶、吃一个鸡蛋，无需用药。”
走廊的公告栏里，贴着卫健委的通报：康泰医院的张主任因诈骗罪和非法行医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涉案金额高达两百多万，受害者大多是像周敏这样的低收入群体。通报旁边，是仁心医院的收费公示表，无痛人流手术明码标价 1200 元，虽然比康泰医院的 “包干价” 贵，但包含了所有必要的检查、手术和术后护理，没有任何附加项目，下面还标注着 “贫困患者可申请减免部分费用”。
“周姐！” 小吴抱着一摞病历本跑过来，胸前的工牌换成了新的，上面写着 “护师 吴芳”，“我考上护师了！李院长还让我负责术后随访，专门跟踪患者的恢复情况。” 她指着一个穿校服的女孩，“这是王丽姐的女儿，放暑假来医院做志愿者，说以后要考医学院，当像李院长一样有良心的医生。”
女孩正给候诊的老人端热水，动作麻利又细心，像个小大人。王丽站在挂号处帮忙，手里的计算器噼啪作响：“李院长说我数学好，让我管收费处，我虽然没读过多少书，但保证一分钱都算清楚，绝不乱收患者一毛钱。” 她的房子已经赎回来了，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灿烂。
周敏走出医院时，遇见一个大姐举着康泰医院的旧宣传单，正在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大姐，别去那家医院，已经被封了。” 周敏把仁心医院的名片递给她，“这家仁心医院很好，医生有良心，收费也公道，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大姐接过名片，反复看着 “仁心” 两个字，眼睛里露出感激的神色。周敏突然明白，医患关系的基石从来不是 “公立” 或 “私立” 的标签，而是像李院长说的那样 ——“把患者当人，不是当提款机；把治病当责任，不是当生意”。就像两种截然不同的处方，一种写满了贪婪的谎言和冰冷的算计，一种藏着真诚的关怀和医者的温度，时间终会证明，哪种才能真正治愈身体的伤痛，哪种才能温暖人心的裂痕。
赵刚在医院门口等她，手里提着刚买的水果篮，里面有苹果、香蕉和葡萄。“李院长说让你多吃苹果，补充维生素，对身体好。” 他的笑容里没有了当初的焦虑和愤怒，只剩下踏实的温暖，“工地上的工友们都知道仁心医院了，说以后看病就来这，花得明白，看得放心，不用怕被坑。”
阳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张写满希望的处方。远处的康泰医院正在拆除，挖掘机的轰鸣声中，虚假的 “康泰” 招牌轰然倒地；而仁心医院的楼顶上，新挂的 “患者至上，医者仁心” 横幅，在风里舒展得像一双温暖的手，稳稳托举着每个求医人的信任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