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气沉沉的冬日下午，沈府正厅炸开了锅。沈老爷沈文博脸色灰败，捧着那张明黄色的绢帛，手抖得厉害。王氏瘫坐在太师椅上，嘴唇哆嗦着，两眼发直，像是被抽走了魂。她身边，精心打扮过的沈清月，脸上精致的妆容糊成一团，死死抓着王氏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娘……娘！我不嫁！我不嫁那个废人！他会杀了我的！娘救我啊！”沈清月尖利的哭嚎刺破屋顶，带着无尽的恐惧。
赐婚。皇帝亲自下旨，将沈家嫡女沈清月，许配给靖王萧珩。
靖王萧珩。这名字在京城，就是噩梦的代名词。三年前北境一场惨败，二十万大军全军覆没，他是唯一活着回来的皇子。皇帝震怒，削了他所有实权，将他圈禁在王府。有人说他早已疯了，性情暴虐，动辄打杀下人。王府里抬出的尸体，隔三差五就有。更有传言，他面容尽毁，形同恶鬼，白日都不敢见人。
这样一个被皇帝厌弃、被世人唾弃的“废王”，他的王妃，谁当谁死。沈家上下，如丧考妣。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传遍沈府的每个角落，自然也钻进了那个偏僻破败的小院。沈清璃正费力地给昏迷的林姨娘擦着额头的冷汗，赵嬷嬷端着半碗凉透的药汁，愁眉苦脸。
“姑娘，听说……大小姐要嫁给那个活阎王了……”赵嬷嬷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恐惧，“夫人和大小姐那边，哭天抢地的……”
沈清璃的手顿了顿，冰冷的药汁顺着林姨娘枯瘦的脸颊滑落。她没什么表情，只轻轻“嗯”了一声。沈清月的死活，与她何干？她只盼着母亲能熬过这一关。王氏为了维持表面的“慈善”，总算松口给了些劣等药材，勉强吊着林姨娘一口气，但人始终昏昏沉沉，咳血不止。
然而，这份短暂的、虚假的平静，在傍晚就被彻底打破。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门外，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门被推开，不是那个送炭的粗使婆子，而是王氏身边两个膀大腰圆、面无表情的心腹仆妇。她们像两尊门神堵在门口，冷眼扫过屋里简陋到极致的陈设，最后落在床边的沈清璃身上。
“夫人要见你。”其中一个仆妇开口，声音平板，毫无温度。“现在。”
沈清璃的心猛地一沉。王氏在这个时候找她，绝无好事。她看了一眼床上气若游丝的母亲，又看了一眼满脸惊恐的赵嬷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没说话，默默放下手里的布巾，理了理身上那件满是补丁的旧袄，跟着仆妇走了出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冰面上。
王氏的院子灯火通明，暖炉烧得旺，熏香浓郁，与沈清璃那个屋子天差地别。但此刻，这暖香里也浸满了压抑和绝望。
王氏端坐在主位上，脸上敷着厚厚的粉，也掩盖不住那份灰败和焦躁。沈清月缩在她脚边的锦墩上，眼睛肿得像桃子，还在抽噎，看向沈清璃的目光，却不再是平日的轻蔑，而是带着一种病态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
“跪下。”王氏的声音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清璃垂下眼，依言跪下。冰冷坚硬的地砖透过薄薄的裤子，寒气直透骨髓。
“你娘，”王氏慢悠悠地开口，端起手边的热茶，却没喝，只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快不行了吧？”
沈清璃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指甲掐进掌心。
王氏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落在她低垂的头上：“府里库房，还有一支五十年的老山参，是老爷当年花大价钱弄来的，吊命的好东西。哦，对了，前阵子宫里赏下来的天山雪莲，也还剩几片。”
她顿了顿，欣赏着沈清璃瞬间僵硬的身体，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这些东西，给你娘用，或许能让她多喘几天气。或许……也能让她醒过来，再跟你说说话？”
沈清璃猛地抬起头，撞进王氏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里。那里面没有怜悯，只有赤裸裸的算计和威胁。
“但是，”王氏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厉，“这些东西，金贵得很！不是给那些卑贱的、早该死了的人糟蹋的！”
“娘……”旁边的沈清月带着哭腔哀求地扯了扯王氏的衣角。
王氏没理她，只盯着沈清璃，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圣旨下来了，你也知道。你姐姐金枝玉叶，是沈家嫡女，她的前程，关乎整个沈家的脸面！那个靖王府是什么地方？那是龙潭虎穴！是火坑！你姐姐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受苦？”
沈清璃的心跳得飞快，一个可怕的念头在她脑中清晰起来。她看着王氏，看着王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毒和即将出口的交易。
“所以，”王氏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低，却字字如刀，剐在沈清璃心上，“你，替她去。”
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清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比跪在冰天雪地里更冷。她死死地盯着王氏。
王氏冷笑一声：“怎么？不愿意？想想你娘！没有那支参，没有那雪莲，她还能熬过几个晚上？嗯？我只要一句话，她今晚就能‘病重不治’！还有你！”她的目光扫过沈清璃单薄的身体，“你以为你还能在这府里待下去？你姐姐出嫁了，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你和你那个半死不活的娘！你们俩，谁也活不成！”
沈清月的抽泣声停了，她死死盯着沈清璃，眼神里全是疯狂和逼迫：“沈清璃！你替我去！你必须替我去！你和你娘两条贱命，能替我挡灾，是你们的福分！”
福分？沈清璃只觉得荒谬。靖王府是火坑，难道这沈府就不是地狱？留在这里，她和母亲迟早会被王氏母女磋磨死，死得无声无息，像路边的野草。靖王再可怕，再暴虐，那是一个全新的地方，一个……或许有缝隙可以挣脱的地方！
王氏看穿了她的动摇，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只要你乖乖替嫁过去，你娘的药，我供着！我保证她活着！你出嫁后，我还会给她挪个稍微像样点的屋子，派个婆子照看！但你要是敢不答应，或者敢在靖王府闹出什么幺蛾子……”她眼神阴狠，“你娘立刻就会‘病逝’！你也别想活！沈家捏死你们，比捏死蚂蚁还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