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区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传入耳中只剩下模糊的嗡鸣。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魂魄缺失处的冰冷空洞，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眩晕。刚刚那场失控的暴怒，像一场短暂而剧烈的风暴，留下满地狼藉和更深的寒意。我几乎是凭着本能将车开进服务区，车轮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
“下车！” 我猛地拉开车门，声音嘶哑而冰冷，带着尚未散尽的戾气。魂魄残缺带来的情绪放大器，正无情地将每一丝怨毒和猜疑放大到极致。
陈玥潼被我的粗暴吓住，但随即也被点燃：“王翼！你疯了吗？！你刚才推我！你竟然对我动手！” 她声音尖利，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动手？” 我扯出一个扭曲的笑，那魂魄空洞处传来的剧痛和失去道法的巨大恐慌，正被一种更强烈的、针对她过往“破事”的怨毒所覆盖，“还不是因为你那些烂在网盘里的‘甜蜜时光’！因为你那个让你念念不忘的‘张哲’！因为你！我现在才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出，也扎穿我自己摇摇欲坠的理智。
那无形的“手”又在疯狂搅动我的情绪，怨气如同沸腾的毒液，即将冲破堤坝！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
“滚！你自己把车开回古城！” 我指着出口，声音因极力压抑而颤抖。
“你确定？！” 她死死盯着我，眼神里是受伤、愤怒，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也许是恐惧？
“确定！滚！”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她猛地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引擎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像一道闪电，没有丝毫犹豫，瞬间冲出了我的视线，汇入车流，消失不见。
巨大的空虚感伴随着更深的狂躁席卷而来。我像被抽干了力气，踉跄着退到路沿，一屁股跌坐下去。冰冷的石沿透过薄薄的裤子刺入肌肤，却压不住魂魄深处那蚀骨的寒和翻江倒海的痛。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试图攫取稀薄的氧气，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那个漏风的空洞，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眩晕。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失去“人眼”后的视野，只剩下灰蒙蒙的、毫无生气的真实。
就在这时，手机尖锐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陈玥潼”的名字。不放心？哈！现在的不放心有什么用？！我心中的怨毒如同毒藤疯长，接通电话的瞬间，那被放大的愤怒几乎要冲破喉咙！
“王翼！你在哪！我不放心！我马上调头回来！”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急切。
“别回来！滚！” 我对着话筒咆哮，猛地挂断电话，像躲避瘟疫一样跳起来，一头扎进服务区熙攘混乱的人流中。不能见她！见到她，那失控的狂躁和伤人的恶语又会不受控制地爆发！
我在人群中盲目地穿梭，像一只惊惶的老鼠，只想把自己藏进最深的角落。服务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我看到那辆熟悉的车而复返，一个急刹停在入口。陈玥潼跳下车，脸上是未干的泪痕，眼神慌乱地在攒动的人头中疯狂搜寻。她一遍遍喊着我的名字，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像一只迷失的小兽。
而我，躲在冰冷的廊柱后，看着她泪眼婆娑、跌跌撞撞地寻找，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那魂魄空洞处传来的剧痛混合着一种无法言喻的悲凉和自厌。我该出去吗？出去说什么？继续用失控的情绪伤害她？
就在我犹豫挣扎的瞬间，命运开了个残酷的玩笑。我下意识地向后退，想躲进更深的阴影，后背却猛地撞上了一个温软的身体！
“啊！” 一声熟悉的惊呼。
我愕然回头。
四目相对。
空气瞬间凝固。
陈玥潼就站在我身后几步远的走廊尽头，显然也是想绕过人群寻找，我们竟在慌乱中撞了个满怀！她脸上的泪痕未干，红肿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愕、委屈，还有……失而复得的巨大脆弱。
“王翼！！” 下一秒，所有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她猛地扑进我怀里，小小的拳头如同雨点般砸在我的胸口、肩膀，却轻得如同羽毛，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生怕打疼我的克制。“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让我把你一个人丢下！我怎么可能真的丢下你！你这个混蛋！混蛋！！” 她哭喊着，声音嘶哑破碎，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颤抖，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那小心翼翼的捶打，那崩溃的哭喊，像滚烫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魂魄残缺带来的狂躁和怨毒，在她全然的依赖和此刻不加掩饰的脆弱面前，如同冰雪消融。我僵硬地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环住她颤抖的身体。
“好了……别哭了……对不起……” 我声音干涩，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安抚了很久，她才渐渐止住哭泣，只是身体还在微微抽噎。我将她带到服务区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午后的阳光斜斜照进来，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只有她偶尔的抽噎声。
是时候了。
有些秘密，再压下去，只会让彼此在猜疑的泥沼里越陷越深。
“玥潼，”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伤口，“刚才……我对你动手，还有那些失控……不全是因为你前男友的事。”
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
“是因为……我……” 我艰难地吐出那个字眼，“我……三魂七魄……少了一魄。” 话音刚落，仿佛那个空洞被再次撕裂，一阵尖锐的剧痛直冲脑髓，让我眼前发黑，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墙壁。
陈玥潼的眼睛瞬间瞪大，充满了震惊和恐惧：“什么？！少……少了一魄？怎么会？！是因为……那个仪式吗？大回天术？” 她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嗯。” 我闭上眼，点了点头，额角渗出冷汗，强忍着那蚀骨的痛楚，“施展那个术……代价太大了。” 我刻意避开了“命数互换”这个最残酷的核心，却隐瞒了始皇帝关于“良缘佳配”的预言，只是选择了另一个“真相”作为挡箭牌：“代价就是……我失去了‘看气’的能力，再也无法使用任何道法了。我的眼睛……‘瞎’了。” 最后两个字，带着无尽的苦涩和自嘲。
她怔怔地看着我，眼神复杂变幻，震惊、担忧、疑惑交织在一起。人眼已失，我再也无法看穿她此刻心中翻涌的到底是何种情绪。是信？还是更深的不信？
为了宣泄那无法言说的前世悲怆，我向她讲述了那个被深埋心底的故事——关于上辈子那个叫陈汐玥的女孩，关于她的绝望一跃，关于我的悔恨与执念。我讲得情真意切，讲到动情处，泪水不受控制地滑落，声音哽咽。
然而，陈玥潼的反应却像一盆冷水。她只是安静地听着，眼神里有同情，有茫然，却唯独没有那种感同身受的震动。这个故事，对她而言，仿佛只是一个遥远而悲伤的传说，与此刻的“陈玥潼”并无切肤的关联。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现在”的我，将脸埋在我胸口，闷闷地说：“别难过了……都过去了……我们现在好好的就行……”
她的安慰很温暖，却像隔着一层无形的膜。我知道，那个关于前世的故事，连同我坦白魂魄残缺的“真相”，或许暂时安抚了她的恐惧，却也在她心里埋下了一根更深的刺——关于我的“异常”，关于那些她无法理解的力量和代价。
***
回到古城，那场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裂痕已生。我独自一人开着那辆刚出修理厂、尚未喷涂底漆的阿尔法罗密欧gta（换挡拨片和副水箱也无力更换），漫无目的地行驶在霓虹闪烁的街道。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陈父将那枚金包银手镯如同垃圾般摔在地上、露出廉价铜芯的屈辱一幕，以及……更早之前，我耗尽最后一丝灵力开启人眼时，所看到的、关于陈玥潼内心那冰冷的数值。
那是最后一次使用道法。
就在金镯被剪断、我狼狈离开她家的前一刻。巨大的愤怒和不甘驱使着我，不顾魂魄撕裂的剧痛，强行凝聚起最后残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灵力，开启了人眼，最后一次投向陈玥潼。
金光流转的视野里，她内心的“信任”光柱，曾经如同燃烧的烈焰，标注着耀眼的“100%”。而那一刻，那光柱如同遭遇雪崩，光芒黯淡，高度锐减，旁边清晰地浮现出一个冰冷刺眼的数字——**50%**。
一半。
我倾尽所有、赌上性命和未来换来的信任，在她家人赤裸裸的羞辱和我无法言说的秘密冲击下，崩塌了一半。而随后看她父母内心时那瞬间的窥探（他们心中翻涌的只有市侩的算计和对我“骗子”身份的笃定），则彻底榨干了我最后一点灵力。
现在的我，是真正的“瞎子”了。体内的始皇帝意志也如同石沉大海，无论我如何在识海深处呼唤，都得不到丝毫回应。真正的凡人，真正的孤家寡人。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车窗外的流光溢彩变得模糊而遥远。陈父陈母刻薄的话语，如同魔咒般在耳边回响：
“几万块钱的车子而已，这么大的太阳，我们去给你看就不错了！”
“你吹着空调享受，还嫌我们看得不好？”
“这破宝马烧机油，避震漏油，垃圾！不如报废！”
为了那辆几万块的代步车，我和她在近40度的高温下跑遍了古城的二手车市场，汗水浸透衣衫，每晚熬夜查资料做攻略。我精心挑选的、适合年轻人又有驾驶乐趣的车，在她父母眼中是“张扬”、“不稳重”。他们亲自出马选的是什么？退役的网约车！大事故车！当我托朋友查清底细告知陈玥潼，换来的却是她父母理直气壮的抱怨！
那一刻，我甚至荒谬地怀疑过，陈玥潼是不是他们亲生的？几万块钱，对一个普通家庭真的那么难以抉择吗？还是说，花在女儿身上，就是浪费？
最终，为了妥协，我放弃了心仪的性能车，将目光投向那辆13款的二手宝马一系——动力平平，但底盘扎实，做工远胜如今的国产宝马。好不容易说服她父母，换来暂时的“同意”。当陈玥潼终于把那辆被汗水浇灌出来的小车开回家时，等来的却是陈父新一轮的刁难：“烧机油！漏油！垃圾！修好不如报废！” 所有的喜悦瞬间被浇灭。最后，还是我自掏腰包，默默找人把车修好，没让她家里花一分钱。
从买车到金镯，桩桩件件，都在诉说着同一个冰冷的事实：在她家人眼里，我王翼所做的一切，都带着“图谋不轨”的原罪。他们用最卑劣的心思揣度我，用最刻薄的话语羞辱我，用最粗暴的方式践踏我的付出和尊严！而陈玥潼夹在中间，她的信任，脆弱得如同那枚被剪开的假金镯，从100%跌落到50%。
“呵……” 一声短促的、充满无尽悲凉和自嘲的冷笑在车厢内响起。什么皇位继承？不过是最普通的小市民！却偏要用最大的恶意，去防备一个为他们女儿掏心掏肺、甚至赌上性命的人！
巨大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视线因情绪剧烈波动而有些模糊。就在这心神恍惚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车身的剧烈震动！
我猛地踩下刹车！心脏狂跳！
下车查看。冰冷的夜风灌入领口。车头右前侧，那刚刚修好、还没来得及喷涂底漆的前杠下的前铲，此刻正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死死地抵在路边冰冷坚硬的马路牙子上！碳纤维的纹路清晰可见，上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边缘碎裂，凄惨地宣告着又一次的损毁。
完了。
最后一点修补残躯、遮掩伤痕的体面，也被这无情的一撞，彻底撕碎。
我呆呆地站在车旁，看着那碎裂的前铲，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掌心——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魂魄空洞处传来的、永无止境的冰冷和剧痛。夜风吹过，带着深秋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几片枯叶，打着旋儿，像是在为这场荒诞而绝望的人生，奏响无声的哀乐。
老天爷，你终究……还是没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