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最后的屏障**
沈砚的步伐明显沉重了许多，每一次落脚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被他以一种非人的意志强行提起。他不再走在最前面，而是与队伍并行，甚至略微靠后，那双深邃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仿佛在警惕着随时可能从任何角度袭来的攻击。他唇边残留的血迹已经干涸，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道暗红的痕，如同某种不祥的印记。周身那“心源烛火”的光晕几乎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微弱的精神感应场，勉强维系着，如同风中残烛。
街道的尽头，是一座横跨在干涸河床上的石桥。桥的对岸，那片笼罩在浓郁得化不开的灰雾中的区域，就是城市的中心，中央大教堂的尖顶如同一个巨大的、指向灰蒙天空的惊叹号，沉默地矗立在那里，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吸引与排斥。
然而，通往石桥的道路，却被一片奇异的景象所阻挡。
那并非实体意义上的障碍物，而是一片扭曲的、不断变幻的光影区域。它像是一片巨大的、竖立在地上的水幕，又像是一面被打碎后重新拼接的巨大镜子，映照出的却不是眼前的景象，而是无数破碎的、流动的、光怪陆离的画面片段。隐约能听到其中传来混乱的声响——笑声、哭声、怒吼声、哀求声……交织成一片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
“这……这又是什么鬼东西？”李工的声音带着哭腔，他看着那片扭曲的光影，眼中充满了比面对实体怪物更深的恐惧。那光影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让人本能地想要逃离。
“是‘心魔回廊’。”沈砚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一种洞悉真相的疲惫，“最后的屏障。它映照的，是每个人内心最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记忆、恐惧和……遗憾。”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最后在林晓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复杂难明。
“穿过去，就能抵达教堂。穿不过去……”他没有说下去，但未尽之语所有人都明白。穿不过去，就会迷失在这片由自身心魔构筑的回廊里，成为它的一部分，如同广场上那些永恒的“雕像”。
“妈的！没完没了！”强哥低吼一声，脸上横肉抽搐，他死死盯着那片光影，仿佛在里面看到了让他极度愤怒的景象，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老子倒要看看，它能拿我怎么样！”
“不……我不去……我会死的，我一定会死在那里面的！”李工崩溃地大叫起来，转身就想往回跑。
“回去也是死路。”沈砚平静地陈述，堵死了他最后的退路，“我们没有选择。”
李工瘫软在地，绝望地呜咽起来。
那位母亲紧紧抱着小雅，脸色惨白，她看着那片光影，眼中充满了对未知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沉的、仿佛早已预料到的麻木。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低声哼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林晓的心脏狂跳起来。心魔回廊……映照内心最深的恐惧和遗憾？她的遗憾是什么？是作为“苏晚晴”时那段失败的感情和落魄的结局？还是……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胸口，那里，那本手札坚硬的存在感无比清晰。她的恐惧，是沈砚的牺牲？还是……自己这窃取行为可能导致的、无法挽回的后果？
她看向沈砚，发现他也正看着那片回廊，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或锐利，而是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沉重与……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怅惘**。他的“心魔”，又会是什么？
“跟紧我。”沈砚收回目光，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记住，那都是假的，是‘它’利用你们内心弱点制造出来的幻象。守住本心，向前走，不要回头，不要回应！”
他深吸一口气，那微弱的精神感应场似乎被他强行凝聚起来，如同一层薄薄的、透明的铠甲，覆盖在他周身。然后，他率先一步，踏入了那片扭曲变幻的光影之中。
他的身影在没入光影的瞬间，仿佛被无数破碎的画面吞噬、拉扯，变得模糊而扭曲，但他前进的步伐却没有丝毫停顿。
强哥怒吼一声，像是给自己壮胆，也紧跟着冲了进去，他的身影瞬间被一片仿佛燃烧着怒火的红光所吞没。
李工还在原地挣扎，那位母亲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怀中的女儿，最终一咬牙，低着头，紧紧跟在强哥后面，也踏入了回廊，她的身影被一片哀伤的、灰蓝色的雾气笼罩。
现在，只剩下林晓和李工在外面。
“走吧，李工，没有退路了。”林晓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惊讶的平静，她伸手想去拉他。
“别碰我！”李工猛地甩开她的手，眼神疯狂而混乱，“你们都会死！都会死！我不去！我不要看！我不要——”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因为那片扭曲的光影仿佛有生命般，突然**延伸**出一道灰白的触须，如同有感知般，猛地缠绕住李工的脚踝，在他凄厉的尖叫声中，将他**硬生生地拖拽**了进去！他的身影瞬间被一片代表着极致恐惧的、粘稠的黑暗所吞噬。
林晓吓得倒退一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这“心魔回廊”竟然会主动抓人！
她孤立无援地站在回廊之外，前方是吞噬了一切的光影，后方是死寂绝望的废墟。冰冷的恐惧攥住了她。她紧紧攥着胸口的手札，那冰冷的触感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靠和……诅咒。
沈砚虚弱却坚定的背影在她脑海中闪过。他还在里面，他在面对他自己的心魔。他需要抵达教堂，无论代价如何。
而她，藏起了可能的关键。
一股混合着愧疚、责任和某种无法言说的情感的勇气，突然从她心底涌起。她不能退缩，不能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至少，她要亲眼看到结局。
林晓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污浊的空气，将所有的恐惧和杂念强行压下。然后，她睁开眼，眼神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迈开脚步，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扭曲的、映照人心的——“心魔回廊”。
就在她进入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天旋地转。街道、废墟、灰雾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往世的回响**。
她看到了。
不是她预想中属于“苏晚晴”的悲惨过去。
她看到的，是沈砚。
是他在之前那些世界里，未能彻底救赎，或结局依旧留有遗憾的“路人甲”们。
那个校园世界里，一个模糊的、穿着其他学校校服的少年，在阴暗的角落里对着沈砚（林砚）无声地嘶吼：“为什么只救她？为什么看不见我？！”——那是另一个同样被忽视、最终走向更黑暗结局的背景板。
那个修仙世界里，一个资质平庸、最终在宗门倾轧中枉死的外门弟子，魂体飘荡，对着沈砚哭泣：“师兄，你给了她甜羹，为何不曾看我一眼……”——那是无数个“云芷烟”之外，同样被牺牲的尘埃。
那个灵异世界里，除了陈默，还有更多在诡异事件中无声无息消失的、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警员残影，他们用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沈砚，仿佛在质问为何被遗忘。
一个接一个，那些沈砚或许自己都已模糊的、未能圆满的遗憾，那些在他辉煌救赎战绩下的、细微的裂痕与无奈，此刻被“心魔回廊”无限放大，化作无数扭曲的、痛苦的、充满怨念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将她包围！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不是我？”
“你也看不见我们吗？”
“窃火者……你偷走了希望……”
无数混乱的、尖锐的低语直接在她脑海炸响，那些模糊的身影伸出虚无的手，试图抓住她，将她拖入这无边的遗憾与怨恨的泥沼！
林晓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她没想到，自己的心魔，竟然是……**沈砚的“不完美”，是他救赎之路背后，那些无法避免的、沉重的阴影！**
而此刻，在她视线的不远处，在那片由他自身心魔构筑的区域中心，沈砚正独自站立着。他的面前，似乎也浮现着某些景象，某些……对他而言，意义完全不同，却同样沉重的东西。他的背影在无数怨念的回响中，显得那么孤独，那么……疲惫。
林晓看着他的背影，又看着周围那些汹涌而来的、代表着沈砚“失败”与“遗憾”的幻影，一股巨大的心痛和明悟击中了她。
她终于明白，他为何能如此坦然地面对牺牲。
因为他的救赎之路，本就背负着这些无法言说的重量。他早已习惯了背负，习惯了在不可能中寻找可能，习惯了……用自身的光，去掩盖那些无法照亮的黑暗。
“不是的……”林晓迎着那些汹涌的幻影，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坚定的力量，穿透了那些怨念的低语，“他看见了……他一直努力在看……只是……”
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幻影，牢牢锁定了前方那个孤独而决绝的背影。
“只是这个世界……太大了……”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坚定。她不再理会周围那些试图侵蚀她的幻影，迈开脚步，一步一步，艰难地，却目标明确地，朝着沈砚的方向，朝着回廊的深处，走去。
心魔回廊，映照出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并非自身的消亡，而是目睹那盏烛火燃尽时，自己所感受到的无能为力与心痛。而现在，她正踏着这心痛，走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