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独臂的舞者】**
通道幽深而短暂，仿佛只是从一个喧嚣的噩梦，踏入另一个更加赤裸和残酷的梦境。当苏茜驾驶着那台被岩命名为“独臂”的残骸机甲，踉跄着驶出通道口，真正踏入格斗笼的瞬间，震耳欲聋的声浪和无数道混杂着好奇、鄙夷、嗜血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墙壁，轰然撞击在她的感知上。
格斗笼内部比从外面看更加破败不堪。地面是粗糙的、布满油污和深深浅浅撞击坑的强化金属板，四周是高耸的、闪烁着不稳定电弧的能量栅栏，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头顶刺目的探照灯来回扫射，将机甲和地面的污渍照得无所遁形，也晃得人眼花。
和她一同进入笼中的，还有另外七台机甲。它们形态各异，有的改装得张牙舞爪，覆盖着尖刺和粗糙的装甲板；有的则相对“正常”些，但也都透着一股长期缺乏维护的破败和野蛮气息。相比之下，她这台只有一条手臂、通体漆黑、布满烧灼痕迹和补丁的“独臂”，简直寒酸得像是一堆随时会散架的垃圾，引得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更加响亮的哄笑和嘘声。
“看那个独臂废物！它能动吗？”
“我赌它撑不过第一轮碰撞！”
“‘启明’？我看是‘启暗’吧！哈哈！”
污言秽语和嘲讽如同冰雹般砸来。苏茜坐在狭窄的骑乘位上，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控制杆，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四肢，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就在这时，岩平静的声音仿佛穿越了喧嚣，在她脑海中响起：
**“忘掉恐惧，忘掉周围的一切。你的眼里，只有对手，只有你需要完成的动作。”**
她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刺痛感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外界的噪音和自身的恐惧中剥离出来，目光锐利地扫过场上的七台机甲。
混战，没有规则，唯一的目标就是让对手失去行动能力，或者将其逼出场地范围。最后留在场上的三台机甲晋级。
“嗡——！”
一声刺耳的电子蜂鸣宣告比赛开始！
几乎在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场上的机甲如同被惊动的野兽，猛地动了起来！引擎的咆哮、金属的摩擦、液压杆的嘶鸣瞬间充斥了整个格斗笼！
离苏茜最近的一台涂着猩红色涂装、双臂改装成巨大钻头的机甲，显然将她当成了最软的柿子，发出一声嚣张的吼叫（通过外部扬声器），庞大的身躯带着一股蛮横的气势，径直朝她冲撞过来！钻头高速旋转，发出令人心悸的嗡鸣，誓要将她这台“破烂”直接钻穿！
若是半个月前的苏茜，面对如此直接野蛮的冲锋，恐怕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但此刻，经历了岩那非人训练的肉体，仿佛拥有了自己的记忆。
没有思考，没有犹豫。
完全是本能！
她的脚猛地踩下左侧踏板，同时右手控制杆以一种微小而精准的角度向后一带，左手控制杆配合着向斜前方推出！
“独臂”那笨重的身躯，在她这一系列流畅到近乎诡异的操控下，竟然以一种与它外表截然不符的灵巧，猛地向右侧滑步！不是简单的平移，而是带着一种短促、迅疾的顿挫感，如同鬼魅般，间不容发地避开了猩红机甲志在必得的冲撞！
“Z”型规避步法的基础变向！
两台机甲擦身而过，高速旋转的钻头几乎是擦着“独臂”的腰部装甲划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和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猩红机甲的驾驶员显然没料到这“破烂”竟然能躲开，因为惯性冲出去老远，才勉强稳住机身，有些狼狈地转过身。
观众席上的哄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惊异的“咦？”声。
而苏茜，根本没有时间去体会这闪避成功的瞬间。就在她完成侧滑的同一刻，另一台试图从侧后方偷袭、手臂上装着巨大合金爪的机甲，已经挥爪抓向她的驾驶舱！
危险来自背后！光学观测窗的视野有限，她无法直接看到！
但是，她听到了！听到了那不同于钻头嗡鸣的、利爪划破空气的尖啸！感受到了身后气流被搅动的细微变化！
岩训练她时，蒙上她的眼睛，让她仅凭声音和身体对震动的感知来判断攻击来源的场景，瞬间浮现在脑海！
信任你的本能！
她的身体再次先于大脑做出反应！腰腹核心瞬间绷紧，控制杆以一种近乎本能的微小幅度猛地向左侧一推，同时脚下踏板配合着点踩！
“独臂”那庞大的身躯，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重量，以一种近乎舞蹈般的、违反物理直觉的轻盈姿态，猛地一个原地超过九十度的急速回旋！
“唰！”
合金巨爪带着凄厉的风声，堪堪擦着“独臂”刚刚回旋过来的肩部装甲掠过，抓了个空！
而那台偷袭的机甲，因为用力过猛，整个侧面都暴露在了苏茜面前！
机会！
苏茜眼中寒光一闪！压抑了许久的屈辱、愤怒，以及初次实战带来的紧张，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冰冷的战意！
她没有选择复杂的攻击技巧，也没有能力使用能量武器。她所做的，是最简单、最直接，也最符合这台“独臂”现状的攻击——
将岩教导的发力方式，运用到极致！
腰腹扭转发力，力量通过背脊传导至手臂，再通过控制杆，精准地传递到机甲仅存的那条独臂！
“独臂”那锈迹斑斑的钢铁拳头，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注入了爆炸性的力量，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如同一发出膛的炮弹，狠狠地、精准无比地砸在了那台偷袭机甲的胸腹连接处——那里通常是相对脆弱的传动结构所在！
“咚！！！”
一声沉闷到让人心脏都为之一颤的巨响爆开！
那台偷袭机甲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整个躯干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向后弯折，胸口的装甲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内部的零件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大量的火星和黑色的机油从裂缝中喷射而出！
它僵在原地，晃动了两下，然后像一座被抽掉了基座的铁塔，轰然跪倒在地，驾驶舱部位的灯光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一击！
仅仅是一击！
一台看似凶悍的机甲，就被这台最破、最烂的“独臂”，用最原始的物理攻击，直接打瘫！
整个格斗笼，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观众席上，所有的哄笑、嘲讽、嘘声，全都卡在了喉咙里。无数张脸上写满了目瞪口呆和难以置信。他们看着场中那台依旧冒着青烟、保持出拳姿态的黑色独臂机甲，又看了看那台跪倒在地、彻底废掉的对手，大脑仿佛宕机了一般。
这……这是什么情况？那台破烂，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力量？！刚才那鬼魅般的闪避和回旋，真的是这台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散架的玩意能做出来的？！
就连另外几台正在混战的机甲，也不约而同地放缓了动作，惊疑不定地看向苏茜的方向。
苏茜坐在驾驶位上，剧烈地喘息着。刚才那一系列电光火石般的闪避与反击，几乎耗尽了她的全部心神和体力。握着控制杆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在微微颤抖，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炽热的力量，正随着心脏的狂跳，流遍全身。
她做到了！
她真的做到了！
用这台“废物”机甲，用岩教导的“笨办法”，击败了一个真正的对手！
然而，战斗还远未结束。她的凌厉出手，瞬间让她从“软柿子”变成了需要警惕的目标。
剩下的六台机甲，在短暂的惊愕后，不约而同地将目光锁定在了她这台突然爆发的“独臂”身上。能在地下格斗场混的，没有真正的傻子。他们都意识到，这个开着破烂的新人，恐怕是个硬茬子，必须先除掉！
一时间，引擎的咆哮再次加剧，剩下的六台机甲，隐隐形成了合围之势，从不同的方向，朝着苏茜逼了过来！
压力，如同实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刚刚升起一丝兴奋的苏茜，重新压得几乎窒息。
她的“独臂”机甲性能低劣，缺乏远程武器，唯一的攻击手段就是近身物理攻击。一旦被合围，下场可想而知！
怎么办？
岩只教了她闪避和发力，没教她如何应对被围攻！
她的额头瞬间沁出冷汗，大脑飞速运转，回忆着岩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节。
**“Z型步法，不是让你逃跑，是让你在规避中寻找攻击的间隙。”**
间隙！
攻击的间隙！
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飞快地扫过逼近的六台机甲。它们的速度有快有慢，彼此间的配合也并非天衣无缝，存在着细微的时间差和空间差！
就是那里！
苏茜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没有选择后退，反而猛地将控制杆向前推到底！
“独臂”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咆哮，独臂回收护在身前，如同一个黑色的、一往无前的箭头，主动冲向了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她要做的，不是在包围圈中等死，而是……主动撕开它！
在观众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中，“独臂”以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充满了顿挫感和爆发力的“Z”型折线轨迹，悍然撞入了敌群！
侧滑，急停，回旋，再突进！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险之又险，如同在刀尖上跳舞，每每在间不容发之际，从两台机甲的攻击夹缝中穿过，或是利用一台机甲庞大的身躯作为暂时的掩体，规避来自另一侧的袭击。
金属的撞击声、能量武器（低级别允许使用的非制式武器，如电击棒、酸液喷射器等）的爆鸣、观众的嘶吼……所有的声音都化为了背景噪音。苏茜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不断变幻的敌人，以及手中那两根仿佛与她血肉相连的控制杆。
她将岩教导的一切，发挥到了极致。对力量的精细控制，让她能用最少的能量消耗，做出最有效的机动；对身体重心和机甲惯性的理解，让她能在极限状态下维持平衡；而那近乎本能的危险预知和反应速度，则成了她在这死亡之舞中最重要的保命符。
她像一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又像一道飘忽不定的鬼影，在六台机甲的围攻下，硬生生地支撑了下来！虽然险象环生，“独臂”的外装甲上增添了更多的凹痕和刮擦，甚至有一条液压管被打爆，喷出白色的高压气体，但她始终没有被真正击中要害！
而她的反击，同样致命！
她从不与敌人硬碰硬，每一次出手，都如同毒蛇吐信，精准、狠辣、一击即退！她的目标，永远是对方最脆弱、最影响行动的关节部位！
“咔嚓！”一台机甲的腿部膝关节被她一记沉重的侧踢踹得扭曲变形，轰然倒地。
“噗嗤！”另一台机甲的视觉传感器阵列，被她用独臂的手指硬生生抠碎，变成了无头苍蝇。
“轰！”第三台机甲因为追击她时动作过大，被她引着撞上了能量栅栏，被高压电弧瞬间瘫痪……
她如同一个最冷静的刺客，在混乱的战场上，精确地收割着那些因轻敌或配合失误而露出的破绽。
观众席上的声音，早已从最初的嘲讽和嘘声，变成了震惊的吸气声，再到后来，竟然开始响起零星的、为这不可思议的“独臂舞者”加油助威的呐喊！
当苏茜操控着“独臂”，用一个精妙到极致的、借力打力的肩撞，将最后一台试图从背后抱住她的机甲狠狠撞飞，使其翻滚着跌出场地边界时——
整个格斗笼，除了她那台依旧在发出不堪重负嗡鸣、浑身冒烟的“独臂”，再也没有第二台站立的机甲。
电子蜂鸣声再次响起，宣布比赛结束。
苏茜，代号“启明”，驾驶“定制训练机 - 改”，以无可争议的表现，成为h组混战资格赛……唯一晋级者！
她瘫在骑乘位上，浑身都被汗水浸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手臂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肺部火辣辣地疼。但她透过布满裂纹的光学观测窗，看着格斗笼外那片死寂、继而爆发出震天喧哗的观众席，看着那闪烁的、将她代号标记为“晋级”的全息投影——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情感，猛地冲上了她的眼眶。
她赢了。
她，苏茜，一个F级的“废物”，用最不被看好的方式，在这片充斥着暴力与混乱的土地上，赢得了第一场胜利！
她没有欢呼，没有流泪。只是缓缓地，抬起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左手，紧紧握住了胸前那枚代表着参赛资格的、依旧在微微发烫的金属手环。
然后，她推动控制杆，驾驶着那台仿佛随时会解体的“独臂”，在无数道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平稳地、坚定地，驶向了来时的通道。
在通道入口的阴影里，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
岩站在那里，双手插在口袋里，依旧沉默。但他看向她的目光中，那亘古不变的平静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微微融化了一丝。
苏茜与他对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
但一切，已尽在不言中。
属于“启明”的道路，从这一刻，真正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