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天台的眼泪**
谣言的风波如同夏日骤雨，来得迅猛，去得也突兀。校园里关于苏晚晚的负面议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只剩下一些零星的、不敢再明目张胆的窃窃私语，最终也消散在忙碌的课业和新的八卦话题中。赵强那几人见到林小雨，眼神都带着惊惧，远远就绕道走，这反常的举动让一些敏锐的同学感到疑惑，却也更不敢轻易接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林小雨。
表面上看，危机似乎解除了。林小雨没有再散播谣言，她依旧沉默，依旧独来独往。但沈砚（林砚）清楚地知道，那不过是火山爆发前短暂的宁静。他用强力的外部干预和诛心的言语暂时压下了她走向“恶毒女配”的行动，却并未解决滋生那些阴暗情绪的根源——那颗被自卑、嫉妒和长期不被看见的痛苦所腐蚀的内心。
“沉默的接送”依旧在继续，但林小雨身上的低气压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沉重。她跟在林砚身后，不再是单纯的怯懦和不安，更像是一团行走的、压抑着风暴的乌云。她的头垂得更低，肩膀垮塌，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泥泞里，带着一种濒临极限的疲惫和绝望。沈砚甚至能感觉到，那投射在他背影上的目光，不再是依赖或困惑，而是掺杂了一种近乎自暴自弃的灰暗。
校园生活按部就班地推进，而主角光环依旧闪耀。校级演讲比赛的名单公布了，苏晚晚毫无悬念地入选，并且被指导老师寄予厚望。这个消息像一阵风，再次将苏晚晚推到了众人瞩目的中心。课间，她的座位周围总是围着几个同学，热切地讨论着演讲稿、发音技巧，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带着自信笑容的脸上，那画面美好得刺眼。
更让林小雨难以承受的是，一次偶然（或者说剧情力量的推动），她亲耳听到顾夜轩——那个她连仰望都觉得奢侈的校园王子，在走廊尽头，用她从未听过的、虽然依旧冷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维护的语气，对苏晚晚说：“演讲比赛加油，别理会那些无聊的话。” 苏晚晚脸颊微红，轻轻点头，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被人在意的光彩。
那一刻，林小雨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凭什么？凭什么她苏晚晚就能轻易得到一切？老师的青睐，同学的拥护，甚至……连顾夜轩那样的人都会为她驻足？而自己，却像角落里发霉的苔藓，无人问津，连呼吸都带着一股穷酸和失败的味道。
与此同时，家庭的压力也与日俱增。期中考试的成绩单像一道催命符，林小雨那惨不忍睹的分数，尤其是数学和英语的低分，成了李桂芳新一轮指桑骂槐的最佳素材。
“看看！看看这分数！我都替你丢人！人家隔壁小丽，又是年级前五十！我们累死累活，你就拿这个回报我们？早知道这样，当初还不如……”饭桌上，李桂芳的抱怨如同永远不会停歇的背景音，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林小雨早已麻木的神经上。
林建国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声沉重的叹息和更加阴沉的脸色，比直接的责骂更让人窒息。
内外的压力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让林小雨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了。她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苍白、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的自己，再对比脑海中苏晚晚阳光自信的笑脸，一种毁灭性的自厌情绪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她。她开始拒绝吃饭，或者说，她失去了食欲，每次勉强吞咽都如同嚼蜡。夜晚，她躺在狭小的隔间里，睁着眼睛直到深夜，听着父母房间里隐约传来的鼾声和窗外遥远的车流声，感觉自己像被整个世界遗弃了。
沈砚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知道，不能再等了。脓包已经成熟，必须刺破，否则只会引发更严重的溃烂。他需要找一个合适的地点，一个能让她彻底宣泄，也能让他把那些残酷真相砸进她心里的地方。
他选择了学校的天台。
……
这天下午放学，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着，仿佛随时都会塌下来。空气闷热而黏稠，让人喘不过气。
林小雨像一具失去灵魂的空壳，随着人流挪出校门。她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第一时间去搜寻哥哥的身影，只是麻木地低着头，朝着大概的方向走去。
一只大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不轻，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林小雨茫然地抬起头，看到林砚不知何时站在她面前，他的脸色在阴沉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冷硬。
“跟我来。”他言简意赅，没有给她任何拒绝的余地，拉着她的胳膊，转身走向与回家相反的方向——通往教学楼侧面的消防楼梯。
林小雨没有挣扎，或者说，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她像个提线木偶，被动地被林砚拉着，一步一步踏上冰冷、布满铁锈的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咚，咚，咚，敲击着她麻木的心壁。
天台的门通常锁着，但林砚不知用什么方法（或许是早就观察好的，或许是用了一点“混混”的手段），轻易地弄开了那把有些老旧的挂锁。
“吱呀——”一声，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带着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响。
一股强劲的、带着湿气的风瞬间扑面而来，吹乱了林小雨枯黄的头发，也让她混沌的大脑有了一瞬间的清醒。
她被林砚拉着，踏上了空旷的天台。
天台很大，水泥地面粗糙，边缘围着齐腰高的护栏，上面缠绕着一些已经枯萎的爬藤植物。站在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校园，也能看到远处灰蒙蒙的城市轮廓。铅灰色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压抑得让人心慌。
林砚松开了她的胳膊，走到护栏边，双手撑在冰冷的水泥台上，眺望着远方，没有说话。
林小雨站在原地，风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微微摇晃。她看着哥哥的背影，又看了看这空旷得令人心慌的环境，一种莫名的恐惧和不安攫住了她。他带她来这里干什么？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林砚没有回头，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林小雨咬着嘴唇，摇头，想起他背对着自己，才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回答：“不……不知道。”
“这里够高，够安静。”林砚缓缓转过身，背靠着护栏，目光如同探照灯，直直地射向她，“没人能听见。你可以哭，可以喊，可以把心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都倒出来。”
林小雨的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眼神里充满了惊恐。他……他又要开始了吗？像上次在小巷里那样，用最尖锐的语言剖开她？
“嫉妒苏晚晚？”林砚没有给她逃避的机会，开门见山，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内容却尖锐如刀。
林小雨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否认，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嫉妒她成绩好？嫉妒她人缘好？嫉妒她……长得漂亮？还是嫉妒，”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捕捉着她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连顾夜轩那样的人，都会多看她两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林小雨最敏感、最疼痛的伤口。她感觉自己的遮羞布被彻底扯下，所有的卑微、不堪和阴暗都被暴露在这空旷的天台上，无所遁形。
“不是……我没有……”她徒劳地试图辩解，声音带着哭腔，脆弱得不堪一击。
“没有？”林砚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和冰冷，“那你躲在厕所隔间里听别人议论她时，心里那点见不得人的快活是什么？你对着她笑得那么开心的朋友时，心里那股酸得冒泡的滋味是什么？你看到她和顾夜轩站在一起时，心里那点恨不得取而代之的念头，又是什么？”
他一步步逼近，目光如炬，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的伪装和自欺欺人。
“林小雨，你骗得了谁？你连自己都骗不了！”
“我不是！我没有嫉妒！我没有！”林小雨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粗糙的水泥墙壁，退无可退。巨大的羞耻感和被彻底看穿的狼狈让她情绪失控，她尖声反驳，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她凭什么……她凭什么什么都那么好！我那么努力……我那么努力想要变得好一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看见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她！我到底哪里不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她终于崩溃了，像一座积蓄了太多压力终于决堤的水坝，所有的委屈、不甘、痛苦和自厌，在这一刻如同火山喷发般倾泻而出。她顺着墙壁滑坐到冰冷的地面上，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抱住自己，放声大哭。那哭声不再是压抑的啜泣，而是撕心裂肺的、充满了绝望和痛苦的嚎啕，在空旷的天台上回荡，被风吹散，又似乎凝聚不散。
她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要把这十几年来积攒的所有眼泪一次性流干。她哭自己贫寒的家境，哭自己糟糕的成绩，哭自己不受欢迎，哭父母的无视和责骂，哭这个仿佛永远看不到希望的世界……
沈砚（林砚）没有阻止她，也没有安慰她。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像一个冷静的医生，看着病人将脓血和毒素彻底排出体外。他知道，这是治愈必经的痛苦过程。
直到她的哭声渐渐变得嘶哑，只剩下剧烈的抽噎和断断续续的呜咽，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在风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和平静，不再是之前的尖锐，却带着一种更深沉的力量。
“你当然不好。”
这句话像冰水一样泼在林小雨身上，让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更深的绝望。
“你成绩差，性格闷，不会说话，不会讨好别人，像只闷葫芦，还总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林砚看着她，语气平淡地陈述着，仿佛在列举一些客观事实，“站在苏晚晚旁边，你就像月亮旁边的星星，黯淡无光。”
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凌迟她本就破碎的自尊。林小雨的眼泪流得更凶，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嗬嗬声。
“但是，”林砚话锋一转，他的目光依旧平静，却仿佛穿透了她所有的狼狈和不堪，直视她灵魂的最深处，“这他妈的就是你嫉妒别人的理由？就因为别人发光，所以你就要恨她？就要把自己所有的失败和不如意，都怪罪到她头上？”
他蹲下身，平视着蜷缩在地上、哭得几乎脱力的林小雨，距离近得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那个渺小、狼狈不堪的自己。
“林小雨，你搞错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像锤子一样敲打在她的心鼓上，“你所有的痛苦，你所有的难受，你所有躲在被子里偷偷哭的晚上，根本原因，不是她苏晚晚有多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隔空，轻轻点在她的心口位置。
“是因为这里，你觉得自己烂透了。你自卑。”
“自卑”这两个字，如同最终审判的槌音，轰然炸响在林小雨的脑海。她所有的防御，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自欺欺人，在这一刻，被这两个字彻底击得粉碎。
是啊……是自卑。是因为她打从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配得到任何美好的东西，觉得自己天生就该活在泥泞里，所以才会对活在阳光下的苏晚晚，产生那样扭曲的嫉妒和怨恨。
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敢承认。
现在，被哥哥如此血淋淋地、毫不留情地戳破。
她不再尖叫，不再反驳，只是瘫坐在那里，像一只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软体动物，任由眼泪无声地、汹涌地流淌，仿佛连哭泣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种巨大的、彻底的绝望和空虚笼罩了她。
看着地上仿佛失去所有生气的妹妹，沈砚（林砚）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摧毁之后，必须重建。而重建的基石，就是他早已准备好的，最能直击她核心痛点的武器。
他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一种奇异笃定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你是我林砚的妹妹。”
林小雨空洞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没明白这句话在此时的意义。
“这就够了。”
六个字。清晰，缓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砸进林小雨死寂的心湖。
这就够了？
什么意思？她成绩差，性格坏，自卑又阴暗，是她林砚的妹妹，就够了？这算什么？这能改变什么？
她茫然地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光，看着哥哥近在咫尺的脸。他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不耐和戾气，也没有了刚才的冰冷和嘲讽，只有一种深沉的、近乎固执的平静。
“听不懂吗？”林砚看着她茫然的眼睛，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不管你成绩好不好，不管有没有人喜欢你，不管你觉得自己有多烂。”
“你，林小雨，是我林砚的妹妹。”
“这就意味着，在这个家里，在外面，只要有我在，就没人能随便欺负你。这就意味着，你不用去跟任何人比，不用觉得自己低人一等。”
他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仿佛要将这句话烙进她的灵魂深处。
“别人怎么看你怎么想你，我管不着，也没兴趣管。但在我这儿，你是我妹，这就够了。明白吗？”
林小雨呆呆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哥哥的话，像一道强光，撕裂了她内心厚重的、由自卑构筑的黑暗帷幕。她无法理解，无法消化，但那股蛮横的、不讲道理的、纯粹基于“身份”的认可和维护，像一股滚烫的岩浆，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心理防线。
“哥……呜呜……”她再也抑制不住，不再是之前那种崩溃的嚎啕，而是变成了某种混杂着巨大委屈、难以置信和一种溺水之人终于抓住浮木般的、依赖的痛哭。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却又不敢，只能徒劳地在空中抓挠了一下，然后捂住自己的脸，哭得全身蜷缩，像个迷路多年终于被找到的孩子。
沈砚（林砚）看着她彻底宣泄的哭泣，没有再说话。他知道，“偏爱的力量”已经如同种子一般，伴随着这场酣畅淋漓的崩溃，强行植入了她那片荒芜的心田。
他站起身，重新走到护栏边，背对着她，任由身后的哭声在空旷的天台上持续。风更大了，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散了他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属于沈砚的复杂情绪。
这场戏，比他预想的，更要耗费心神。但效果，似乎也超出了预期。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微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林砚转过身，看着地上那个哭得眼睛红肿、浑身无力、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女孩，淡淡地说了一句：
“哭够了？回家。”
他朝她伸出手。
那只手，不算干净，指关节甚至还有未褪尽的红肿，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力量。
林小雨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哥哥伸出的手，又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脸。迟疑了几秒，她颤抖地、缓慢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那只粗糙、温热的手掌中。
林砚微微用力，将她从冰冷的地面上拉了起来。
“走了。”
他松开手，依旧是她熟悉的、没什么温度的语气，转身率先向天台门口走去。
林小雨站在原地，看着哥哥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空旷的天台和远处灰蒙蒙的城市。风吹在她湿漉漉的脸上，带着凉意，却奇异地让她感觉清醒了许多。心底那片沉重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阴霾，仿佛被刚才那场痛哭和哥哥那番话，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虽然前路依旧迷茫，虽然自卑和痛苦不会立刻消失，但“你是我林砚的妹妹，这就够了”这句话，像一颗突兀却坚固的磐石，在她动荡破碎的世界里，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倚靠的支点。
她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脸，深吸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迈开依旧有些发软的双腿，跟上了哥哥的脚步。
这一次，她的脚步，虽然沉重，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了濒临崩溃的绝望。
天台的眼泪，带走了部分毒素，也留下了一颗名为“偏爱”的种子。至于它能否在贫瘠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则需要时间来证明。但至少，在这一刻，林小雨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蛮横而真实的——被承认，被归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