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里的第一茬春番茄熟了。林悦戴着草帽摘果实时，指尖总不自觉地蹭过果实顶端的嫩蒂——那里的绒毛沾着晨露，在泉眼微光里闪着细碎的光，像极了念苏眉心那点若隐若现的黑气。
“当心扎手。”苏然提着竹篮走过来，他的袖口挽到肘部，露出小臂上那道早已淡成浅粉色的疤痕。三年前在地泉边被心魔灼伤的印记，如今倒像是枚特殊的勋章，时刻提醒着他们曾共渡的劫难。
林悦把红透的番茄放进篮子，目光掠过远处疯长的藤蔓。不知为何，今年的番茄藤长得格外粗壮，枝蔓缠绕着爬满了新搭的竹架，浓绿的叶片间，竟开出了几朵反常的紫花——往年都是嫩黄的花瓣，从未有过这般深艳的颜色。
“这花不对劲。”苏然的手指拂过紫花的花瓣，指尖立刻泛起一层淡淡的黑晕，“有执念的气息。”
林悦的心猛地一沉。自从黑风岭镜泉坍塌后，念苏眉心的黑气就没再异动过，孩子已经能蹒跚走路，会奶声奶气地喊“爹”“娘”，左耳后的红痣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粉色，与普通孩童无异。她几乎要以为，那场关于轮回的劫难，真的随着镜泉的碎裂而终结了。
“摘了吧。”林悦拿起剪刀，咔嚓一声剪断紫花的花茎。奇异的是，断口处没有渗出汁液，反而冒出一缕极细的黑烟，钻进泥土里就不见了。
苏然蹲下身，拨开泥土查看，脸色渐渐凝重：“根须变黑了，而且在往泉眼的方向蔓延。”
两人顺着根须挖下去，发现泥土下的根须果然泛着青黑色，像无数条小蛇，朝着地泉的方向蠕动。更令人心惊的是，根须缠绕的轨迹，竟与空间石碑上的符文完全吻合，仿佛在地下织成了一张无形的网。
“它在借番茄藤的根系，重绘封印符文。”林悦的声音带着寒意，“周大爷的日记里说过，石泉的植物能吸收泉眼的力量，也能……储存负面能量。”
她突然想起念安昨天说的话。小家伙现在是番茄加工厂的“小监工”，昨天跑来家里，神秘兮兮地说加工厂仓库里的番茄酱总莫名其妙变黑，还带着股腥气，像掺了血。当时她只当是孩子的戏言，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恐怕仓库里的番茄也出了问题。
“我去加工厂看看。”苏然站起身，玉佩在掌心微微发烫，“你留在家里照看好念苏，顺便检查一下其他作物。”
林悦点头，目送苏然离开空间，转身走向婴儿房。念苏正坐在地毯上玩积木，看到她进来，立刻扔掉积木扑过来，小胳膊紧紧抱住她的腿，嘴里喊着：“娘，抱。”
她弯腰抱起孩子，鼻尖蹭过他柔软的头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眉心——那点黑气比昨天更清晰了些，像沾了点墨汁。
“念苏，哪里不舒服吗？”林悦轻声问，指尖轻轻抚摸他的眉心。
孩子摇了摇头，小手抓住她的手指，往自己嘴边送，像是要啃咬。林悦突然注意到，孩子的指甲缝里，竟藏着些黑色的泥垢，与番茄藤根须的颜色一模一样。
“你去过番茄地？”林悦的声音发紧。她从不让孩子靠近空间的种植区，尤其是泉眼附近。
念苏眨巴着大眼睛，小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嘴里却含糊地吐出两个字：“小黑……”
小黑？
林悦的心脏骤然缩紧。这是念安以前对执念的称呼！孩子怎么会突然说起这个？
她抱着念苏冲出婴儿房，直奔空间的番茄地。刚到田埂边，就看到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那些青黑色的根须从泥土里钻了出来，在空中扭曲缠绕，组成一只小小的手掌，正朝着念苏的方向招手！
“抓住它！”林悦将念苏护在怀里，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锄头，狠狠砸向根须组成的手掌。
锄头落下的瞬间，根须突然爆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无数黑丝四散开来，其中一缕精准地缠上念苏的脚踝。孩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啼哭，眉心的黑气瞬间变得漆黑，眼睛也蒙上了一层黑雾。
“娘……”念苏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完全不像个两岁孩童该有的语调，“它饿了，要吃番茄。”
他伸出小手，指向地泉边那株长得最粗壮的番茄藤。那藤上挂着个足有碗口大的番茄，通体紫红，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黑纹，像颗跳动的心脏。
林悦的脊背泛起寒意。她终于明白，番茄藤的异常不是偶然，念苏的变化也不是巧合——执念从未放弃，它只是换了种方式，以番茄为媒，一点点渗透进空间，渗透进念苏的意识里。
“不准碰它！”林悦将念苏紧紧抱在怀里，木牌在掌心爆发出红光，逼退了缠上来的黑丝。
那株粗壮的番茄藤突然剧烈摇晃，紫红的大番茄裂开一道缝，露出里面漆黑的果肉，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眼睛在转动。
“它已经成熟了。”执念的声音从番茄里传来，带着令人牙酸的笑意，“用念苏的血浇灌它，我就能彻底挣脱封印，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你做梦！”林悦抱着念苏后退，红光在身周织成一道屏障。
就在这时，空间通道突然被撞开，苏然冲了进来，脸色惨白如纸：“加工厂的番茄酱……全都变成黑色的了，里面泡着无数细小的根须，像在……像在孕育什么东西！”
他的话还没说完，地泉的水面突然翻涌起来，黑色的石碑再次浮出水面，碑上的符文被番茄根须缠绕覆盖，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食”字。
“食……食祭？”林悦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她想起周大爷日记里的记载，石泉最古老的祭祀仪式，就是用血脉献祭，唤醒沉睡的泉眼之力。
念苏突然在她怀里挣扎起来，眉心的黑气像活过来似的，顺着脸颊往下流，在下巴处汇聚成一滴黑色的水珠，滴落在地。
水珠落地的瞬间，所有的番茄藤都疯狂地舞动起来，根须破土而出，朝着两人缠来。那株粗壮的番茄藤顶端，紫红大番茄的裂缝越来越大，露出里面一张模糊的人脸——像赵德才，像赵天，更像……苏承宇！
“它融合了所有被吞噬的意识！”苏然的玉佩蓝光暴涨，与林悦的红光交织，暂时挡住根须的进攻，“必须毁掉那个番茄！”
林悦点头，将念苏递给苏然：“看好他！”
她握紧青铜剑，迎着根须的阻拦冲向那株番茄藤。剑刃划破空气，带着凌厉的红光，眼看就要劈中那个紫红大番茄，念苏却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哭喊：“娘，疼！”
林悦的动作猛地一顿。她看到苏然怀里的孩子正用小手死死抓着自己的眉心，黑色的雾气从他指缝间往外冒，小脸疼得扭曲变形。
“停下！”执念的声音带着得意，“你每伤它一分，念苏就会疼一分！他现在和这株番茄是一体的，你想杀了他吗？”
青铜剑停在半空，林悦的指尖剧烈颤抖。她看向苏然，看到他眼里的痛苦与挣扎，再看向念苏疼得紧闭的双眼，心脏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穿。
杀，还是不杀？
毁掉番茄，可能会伤到念苏；不毁，执念就会借着番茄和念苏的联系，彻底冲破封印。
就在她犹豫不决的瞬间，念苏突然停止了哭喊，睁开眼睛，漆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孩童的纯真，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他伸出小手，指向林悦手中的青铜剑：“砍。”
一个字，清晰无比，却带着不属于他的决绝。
“念苏……”林悦的眼眶瞬间红了。
“砍！”孩子又喊了一声，小手用力拍打自己的眉心，“小黑……坏……”
他似乎在与体内的执念对抗，每说一个字，眉心的黑气就淡一分，小脸却疼得冷汗直流。
苏然突然抱紧孩子，对林悦嘶吼：“动手！他在帮我们！”
林悦咬紧牙关，不再犹豫，青铜剑的红光凝聚到极致，狠狠劈向那个紫红大番茄！
“不——！”执念发出凄厉的惨叫。
剑刃落下，番茄应声而碎，黑色的果肉四溅，里面的人脸发出最后一声哀嚎，化作无数光点消散。所有的番茄藤瞬间枯萎，根须变黑发脆，轻轻一碰就碎裂成粉末。
地泉的水面恢复平静，黑色石碑重新沉入水底，空间里只剩下番茄藤枯萎的焦糊味。
林悦瘫坐在地，青铜剑脱手落地。她看向苏然怀里的念苏，孩子已经闭上了眼睛，眉心的黑气淡了许多，只剩下一个浅浅的灰点，像块快要痊愈的疤痕。
“他没事了。”苏然的声音带着疲惫，却难掩激动，“执念的本体被彻底摧毁了，那些根须和番茄酱里的东西，应该也跟着消失了。”
林悦点头，心里却莫名不安。她捡起一块番茄藤的碎根，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焦糊味，还隐约带着一股熟悉的腥气——与当年赵天青铜面具下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不是执念的本体，只是它用负面能量催生的“分身”。
真正的执念，还藏在某个地方，等待着下一次机会。
她看向苏然怀里的念苏，孩子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在做什么梦。在他无意识攥紧的小拳头里，藏着一小截黑色的根须，正随着他的呼吸，微微发亮。
林悦没有声张。她知道，有些战斗，注定要悄悄进行。
夕阳透过空间通道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斑。枯萎的番茄藤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株新的嫩芽，嫩黄的叶片上，沾着一滴晶莹的露珠，在余晖中闪着奇异的光。
这株嫩芽，是新生的希望，还是执念留下的最后种子？
林悦轻轻抚摸着那片嫩黄的叶片，指尖传来一丝微弱的悸动，与念苏眉心的灰点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她抬起头，看向地泉深处，那里的黑暗仿佛比往常更浓了些，像有什么东西在静静蛰伏。
这场关于守护的战争，显然还未结束。而这一次，战场不再是外界的秘境或裂隙，而是在他们身边，在孩子的意识里，在每一寸看似平静的土地下。
她深吸一口气，将那株新苗小心翼翼地护在手心。
无论未来还有多少风雨，她都会守在这里，守着苏然，守着念苏，守着这片藏着无数秘密的土地。
因为她知道，只要还有一寸土地能开出花来，希望就永远不会熄灭。
只是那截藏在念苏拳头里的根须，像一颗定时炸弹，提醒着她：真正的终局，或许还在很远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