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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末刻,北境城。

铅灰色的天穹低垂,吊桥在绞盘沉闷的呻吟中缓缓垂落,砸在护城河对岸的冻土上,扬起一片细碎的冰尘。萧昀勒住乌云踏雪的缰绳,神驹喷着粗重的白气,碗口大的铁蹄踏过被暗褐色血浆反复浸透、早已看不出本色的桥板。

蹄铁叩击木板的钝响,在死寂的晨雾中格外清晰,如同敲在瓮城两侧肃立戍卒紧绷的心弦上。

世子身上的玄甲已不复出征时的锃亮。肩吞碎裂,胸甲上交错着数道深可见内衬的爪痕,左肩一道被撕裂的伤口用粗麻布草草包扎,边缘渗出刺目的褐红。

最令人心悸的,是他背后交叉负着的那柄巨刃——雷豹的“断魂”刀!近五尺长的刀身遍布崩口,尤其是靠近刀镡处一道深深的裂痕,仿佛随时会断裂,无声诉说着落魂坡那场绞肉机般的厮杀。

“敬礼!” 戍卫旅帅嘶哑的吼声响起。

“咚!咚!咚!” 铁甲撞击胸膛的声音沉闷而整齐,如同哀悼的鼓点。无数道目光扫过世子染血破碎的战袍,扫过那柄象征死亡与忠诚的残刀,敬畏深处翻涌着物伤其类的悲怆。

风从瓮城幽深的门洞灌入,卷起散落的草屑与未散尽的硝石、血腥混合的刺鼻气味,直冲口鼻,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远处将军府方向,隐约飘来一丝苦涩的药味,与这战场归来的气息纠缠不清。

将军府,白虎堂。

浓重的药气几乎凝成实质,混合着铁锈与汗水的味道。堂内光线昏暗,只有角落几盏牛油灯跳动着昏黄的光。军医令苏合,这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此刻额角沁着细密的汗珠。他屏息凝神,枯瘦却稳定的手指捻着一根三寸七分长的金针。

针身细若毫芒,针尖一点金芒在幽暗中吞吐不定,仿佛有生命般。金针正缓缓刺入罗锋那条裸露的左臂——整条手臂自肩头至手腕,皮肉焦黑翻卷,如同被烈火反复炙烤后又浇上强酸,散发出刺鼻的焦糊与腥臭。伤口深处,隐约可见森森白骨,骨面上竟附着着几丝诡异的、缓慢蠕动的紫黑色纹路。

罗锋赤裸的上身筋肉虬结如老树盘根,豆大的冷汗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滚落,砸在冰冷的青砖地上,碎裂成更小的水珠。他牙关紧咬,腮帮肌肉绷紧如铁,硬生生将喉咙里的闷哼压了下去。

唯有当那双阴鸷如鹰隼的眼睛扫过旁边软榻上昏迷不醒的雷豹时,才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雷豹面色泛着死灰般的青气,呼吸微弱得几乎不可闻,胸前重甲被撕裂,一道深可见骨的鞭伤周围皮肉翻卷溃烂,流淌着墨绿色的脓液,更诡异的是伤口中心处,似乎有一点幽蓝的冰晶在顽固闪烁。

“妖王紫血,蚀骨侵髓,其性阴毒霸道,更蕴含吞噬生机的邪异之力。”苏合的声音带着久历生死的沉重疲惫,指尖金芒流转,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金针内渡入的精纯药力,“需以‘地心火莲’至阳至烈之性焚其阴毒根基,再辅以金针渡穴秘术,将残存邪力导引驱散于十二皮部,借毛孔排出。

然将军强催金身,本源受创,百日之内,真气万不可妄动,否则邪毒反噬,神仙难救。” 他取过药童捧上的白玉碗,碗中赤红如岩浆的药汁翻腾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灼人的热浪与奇异的草木清香。

苏合转向雷豹,枯瘦的手指搭上其腕脉,一股精纯柔和的青绿色真元缓缓渡入,眉头却越锁越紧。“雷将军所中,绝非寻常妖毒。”他声音凝重,“碎骨鞭毒虽烈,却与一股阴寒刁钻、迥异于妖力的异种真力纠缠盘踞心脉,如附骨之疽...此力似毒非毒,似咒非咒,暗藏腐蚀生机之效,寻常解毒丹力如泥牛入海。除非...”

他抬眼看向主位上如山岳般沉默的秦烈,又扫过萧昀,“除非取得施毒者本命精血为引,以其同源之力化之...或...唯有药王谷秘传的‘九转还魂露’,以其磅礴无匹的生命精气,强行冲刷涤荡!”

萧昀的目光锐利如刀,落在雷豹胸前那道被妖血和脓液覆盖的伤口边缘——那里有一道极其隐蔽、边缘光滑得如同被最锋利的薄刃切割过的贯穿伤!伤口周围的皮肉呈现出一种死寂的灰败色,与翻卷溃烂的鞭毒伤口形成鲜明而诡异的对比。

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那半截鬼牙骨爪,冰冷的断面上,细微的螺旋纹路刺着指尖,带来一丝清醒的痛感。

“抚恤之事,依《西凉铁律》。”秦烈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寂,如同砂石在铁锅中摩擦。他将一卷墨迹尤新的名册推过厚重的铁木帅案,“阵殁袍泽,授‘忠烈’玄铁腰牌,家眷享三倍常例抚恤,免赋十年,其子嗣直入‘幼虎营’;伤残者,赐城外永业田五十亩,可入匠作营或城防守备司终养。”

他鹰隼般的目光落在萧昀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沧溟营初立,落魂坡首战之功过,由你主拟细目,报于韩重山核验,三日内呈报帅府!”

三日后,北境城点将台。

玄黑色的“疾风”大旗在凛冽的朔风中绷得笔直,旗面翻滚抽打旗杆,发出沉闷如战鼓擂动的“噗噗”声。高台之下,以疤脸赵铁柱、石敢当(石头)、林牧(木头)为首的二十三名从落魂坡尸山血海中挣扎而出的沧溟营老卒,身着簇新的玄色镶皮铁甲,挺立如一片沉默的钢铁森林。

他们身后,是三百名经过疤脸等人亲自筛选、眼神锐利如荒原饿狼的新募沧溟骑卒。更远处,是黑压压望不到边际、如同钢铁波涛般的疾风营主力军阵,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秦烈身披玄金重铠,如山岳般矗立台前,声浪滚滚,压过呼啸的北风:

“原丙字七队队正,萧昀!临危受命,洞察妖邪奸谋,指挥若定,身先士卒!于落魂坡阵斩妖将鬼牙,破三阴锁魂妖阵,扬我西凉铁骑赫赫军威!特擢升为正六品云骑尉!统新立沧溟营!辖精骑三百!自择驻地,一应军械、粮秣、甲胄、战马,皆按西凉‘锐骑营’甲等标准配给!”

“斥候陈锋!献奇毒破妖阵,探敌先机,功勋卓着!擢从六品翊麾校尉!领沧溟营斥候队!”

“赵铁柱、石敢当、林牧!奋勇当先,护持中军,血染征袍!各擢正七品旅帅!分领百骑!”

“其余参战士卒,晋勋爵一级,赐银百两,精锻‘破锋’制式环首刀一柄!其名录入‘英烈簿’,永享香火!”

封赏声落,偌大的校场陷入一片死寂,唯有朔风卷动旗角的呜咽。疤脸赵铁柱胸膛剧烈起伏,粗重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他死死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掌心,赤红的眼眶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从备受鄙夷的丙字营刺头,到如今名正言顺、统率百骑的沧溟营旅帅,脚下是三十七名朝夕相处的袍泽兄弟用血肉铺就的台阶!石敢当、林牧等人同样身躯微颤,紧抿的嘴唇压抑着翻腾的心绪。

萧昀踏着沉稳而略显沉重的步伐,一步步登上点将台最高处。他解下背后交叉负着的“断魂”巨刃,刀柄重重顿在坚硬的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接着,他双手捧起一个洗得发白、却被凝固的暗褐色血浆浸透得硬邦邦的粗布包——那是王二狗省下来、准备留给新卒兄弟的肉干;又拿起一本封面撕裂、内页被污血浸透粘连、扉页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王狗娃”三个稚嫩大字的《千字文》。

最后,他拔起那半截幽蓝狰狞、散发着刺骨寒意的鬼牙骨爪,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插在“断魂”刀旁的台心厚木板上!爪尖深入寸许,兀自嗡鸣震颤!

“此刃!名‘断魂’!乃雷豹将军之魂!自今日起,为我沧溟营前锋旗枪!锋刃所指,妖邪辟易!”

“此物!是袍泽王二狗省下嚼用、留予兄弟的活命粮!沧溟营永不饥馁!”

“此书!是王狗娃入伍第一夜,于油灯下描画前程的指望!沧溟营薪火永传!”

“此爪!是妖将鬼牙之骨!是我沧溟营初战祭旗之牲!妖血不干,征伐不止!”

萧昀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极地寒冰相互撞击,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穿透呼啸的北风,砸进台下每一个士卒的耳鼓与心坎:“今日!沧溟营于此立旗!旗面之上,不绣龙虎祥瑞,只以金线铭刻三十七位英烈血名!他们的骸骨,永镇此台之下!他们的热血,已浸透落魂坡千里焦土!”

他猛地俯身,抓起一把早已备好、混着暗红人血凝块与焦黑妖血碎肉的落魂坡焦土,扬手奋力洒在那幽蓝骨爪与断魂刀的周围!

“沧溟营铁律!唯三条!刻石立碑,永世不移!”

“一、妖颅为功!凡我袍泽血债,必以十倍、百倍妖血偿还!血债不尽,刀锋不歇!”

“二、袍泽即命!同生共死,荣辱与共!临阵退缩、背弃手足者,天下沧溟共诛之!”

“三、凡沧溟刀锋所指,必为妖邪绝灭之地!马蹄踏过,唯余焦土,不留片甲!”

“杀——妖——!!!” 三百沧溟新卒,连同台下万千疾风营将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发出震耳欲聋、撕裂云霄的怒吼!无数柄雪亮的环首刀齐齐出鞘,直指苍穹!冲天的杀气汇聚成一股无坚不摧的铁血洪流!声浪过处,连呼啸的北风都仿佛被这股意志逼退,天地间唯有“杀妖”的怒吼在回荡!

沧溟营新驻地选在北境城西一处背靠矮丘、俯瞰荒原的开阔地。旧日废弃营房的断壁残垣已被彻底铲平,深达三尺的地基沟壑纵横,大批工匠正按图施工,铺设着混合了火山灰、石灰和糯米汁的三合土层,空气中弥漫着生石灰的刺鼻气味。

西校场,流沙陷坑区。

夕阳的余晖将萧昀的身影拉得斜长。他赤着精悍的上身,仅着一条玄色束脚长裤,立于齐腰深的流沙之中。滚烫的沙粒摩擦着皮肤,每一次挣扎都消耗着恐怖的体力。身前,三根碗口粗、取自北地寒铁木的硬木桩呈“品”字形深深打入沙底,木质坚硬如铁。

“喝!” 一声低吼自丹田炸开!萧昀右拳筋肉瞬间绷紧如钢丝绞缠,通脉境巅峰的气血奔涌至极限,在皮下形成淡淡的血色狼烟!拳锋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呼啸,狠狠砸在正中的木桩上!

砰!咔嚓!

硬木桩剧烈震颤,顶端应声裂开一道缝隙!木屑飞溅!但沛然的反震之力也让他右臂一阵酸麻,指骨传来钻心剧痛。

“不够!远远不够!” 萧昀眼神锐利如刀。落魂坡鬼牙那覆盖玄冰的森白骨甲,雷豹胸前那道诡异的贯穿伤,袍泽兄弟在妖爪下倒下的画面...在脑海中激烈翻腾。他猛地闭目凝神,意识沉入丹田深处。那缕沉寂的青金色混沌能量被强烈意志引动,如涓涓细流分作两股:一股清灵玄奥,蕴含《道德经》“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的至理,如无形水流缠绕上手臂筋肉,悄然消解着蛮力的反噬震荡;一股至阳至刚,承载《金刚经》“金刚不坏,明心见性”的意境,沉凝如汞,悍然灌入右臂骨骼深处!

“锻骨如钢,脏腑共鸣...破!” 意念如千钧重锤!气血似熔炉烈焰!

嗡——!

右臂骨骼深处,仿佛有万千细微的雷霆同时炸响!一种奇异的、深入骨髓的酥麻感伴随着难以言喻的坚实感瞬间弥漫整条臂骨!皮下的血色狼烟骤然凝实一分,隐隐透出金属光泽!脏腑深处,竟传出沉闷如远古战鼓般的“咚咚”轰鸣!

轰!!!

第二拳击出!拳锋之上,不再仅是蛮力,一层极淡却凝练无比的青金色微芒流转不定!拳势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似流水绕石般无孔不入,又似金刚怒目般刚猛无俦!

噗嗤!

拳锋触及木桩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爆裂声。那坚硬如铁的寒铁木桩,如同内部被无形的力量瞬间瓦解,从拳印中心开始,无声无息地寸寸碎裂、崩塌,化作一蓬细腻如面粉的木屑,簌簌洒落!流沙仿佛被无形的气浪排开,以木桩为中心,形成一圈清晰而规则的涟漪!

“锻骨境!劲力入微,刚柔相济!” 旁边督练的疤脸赵铁柱失声惊呼,眼中满是震撼与敬畏!寻常武夫踏入锻骨境,能拳裂青石已是极限。世子这一拳,碎木成粉而外桩无损,已触摸到“刚极生柔,柔极蕴刚”的武道至境门槛!

萧昀缓缓收拳,静静感受着右臂骨骼中奔涌的、远超以往沛然莫御的力量,以及脏腑间那沉稳有力、如同大地脉动般的“雷鼓”之音。丹田内,那缕青金色的混沌能量似乎壮大了一丝,盘旋流转间更加灵动圆融。他低头看向深陷流沙的双腿,《道德经》的柔劲自然流转周身,身体竟如游鱼般轻巧滑出,沙粒簌簌滑落,不沾分毫。

“武道筋骨为基,佛道心性为引...我的路,当如这沧溟之水,深沉时可纳百川之流,激荡时能碎万仞礁岩!” 他心中明悟如星辰点亮,望向荒原尽头那轮沉落的巨大血阳,眼神深邃如古井,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这初窥门径的道佛相融之力,便是他未来劈开一切荆棘的“无锋之刃”!

驯鹰台以整块黑曜石垒砌,高逾三丈,在夕阳熔金般的光辉下,如同矗立在营地西侧的黑色丰碑。陈锋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一个蒙着厚重黑绒布的特制精钢笼置于高台中央。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金线草清香与浓烈的妖兽心头血腥气。

萧昀踏上高台,锻骨境初成的身躯线条流畅,新生的力量在筋骨间奔涌。他挥手示意陈锋退下,亲自上前,五指如钩,猛地掀开黑绒布!

“哑——嘎!!!”

两道穿金裂玉、带着冰冷金属震颤之音的厉啸骤然撕裂黄昏的宁静!铁笼内,两只玄黑冥鸦雏鸟昂首睥睨!虽未长成,神骏之姿已显峥嵘:通体翎羽并非纯黑,而是如同深渊中最上等的墨玉,在夕阳下流转着幽暗冰冷的金属光泽;淡金色的眼瞳狭长锐利,瞳孔深处仿佛跳动着永不熄灭的九幽寒焰,带着俯瞰苍生、睥睨万物的桀骜与野性;弯曲如精钢弯钩的爪趾紧扣着小儿臂粗的精铁栅栏,竟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摩擦声!最令人心悸的是它们额顶一簇逆生的翎羽,隐隐流动着暗金色、如同古老符咒般的光泽,散发出一丝源自蛮荒的古老威压。

萧昀目光如电,瞬间与那两双淡金色的冰冷瞳仁隔空碰撞!

嗡!

一股冰冷、锐利、充满原始野性侵略性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精神锥刺,瞬间穿透空气,狠狠扎向他的脑海!这并非实质攻击,更像是高阶生灵对低等存在的天然威压与精神层面的粗暴试探!

萧昀丹田深处,那缕新生的青金色混沌能量仿佛受到最直接的挑衅,无需催动,自行急速旋转!一股沉凝如山岳、浩瀚如沧溟的意志轰然升起!《金刚经》的刚猛无畏为骨,《道德经》的包容化育为皮,将那股入侵的冰冷意念轻易包裹、消融、炼化为滋养自身的精纯能量!

“咦?!” 笼中稍大的那只冥鸦(破晓)淡金瞳孔骤然收缩成细线,第一次流露出清晰无比的惊异,随即是更加强烈、近乎狂暴的挑衅意念!另一只稍小的(巡夜)也发出尖锐急促的嘶鸣,双翅虽未丰,翎羽却已根根炸起,做出扑击撕咬的姿态!

萧昀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如刀的弧度。他取过陈锋递上的秘银长柄勺,舀起满满一勺粘稠如血髓、散发着奇异腥甜与草木清香的暗红色浆液——正是柳七娘以秘法调制的“饲灵血髓”(金线草汁混火犀牛心头血)。他并未急于递出,而是将勺子悬停于铁笼寸许之外,丹田内青金色能量微微流转,一股融合了道法自然之温润、佛法慈悲之浩荡、却又隐含无上杀伐威严的奇异意念,如同无形的潮汐,带着不容置疑的主宰意志,缓缓笼罩向两只躁动不安的冥鸦。

狂暴的雏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按住,猛地僵直!那淡金色的瞳孔中,翻腾的野性被一种源自血脉本能的惊疑与忌惮死死压制。它们从未感受过如此复杂而强大的意志——既有包容万物、润物无声的温润,又有镇压邪祟、涤荡乾坤的刚正,更深处还潜藏着铁血征伐、伏尸百万的凛冽锋芒!

破晓死死盯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致命诱惑的银勺,又警惕无比地凝视着萧昀。僵持数息,它猛地发出一声短促而低沉的鸣叫,如同某种妥协。锋锐如匕首的喙闪电般探出铁栏,不再是抢夺,而是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谨慎,轻轻啄在银勺边缘。暗红的浆液顺着喙缝流入咽喉,它冰冷的眼神中竟难以察觉地闪过一丝餍足的光芒。巡夜见状,也收敛了敌意,发出细弱的、近乎讨好的鸣叫,凑近小心翼翼地啄食。

萧昀手腕稳如磐石,任由它们贪婪吸食。当最后一滴血髓被舔舐干净,他收回银勺,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腰间那冰冷刺骨的鬼牙骨爪,一丝融合了锻骨境沛然力量与新悟道佛意志的无形锐气,如针般刺出!

“嘎!” 两只冥鸦浑身翎羽瞬间炸起,如同遭遇天敌!但炸起的翎羽又迅速伏下,淡金色的瞳孔紧紧锁定萧昀,少了几分最初的桀骜不驯,多了几分审视与...初步的、带着敬畏的认可。

“金瞳为号,玄羽为翼。”萧昀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精神意念的烙印,清晰地印入两只冥鸦的意识深处,“自今日起,尔等便名‘破晓’、‘巡夜’。沧溟所指,便是尔等鹰眸所向!妖踪所现,即为尔等利爪所及!”

“哑!” 稍大的冥鸦(破晓)发出一声短促却清晰的回应,淡金瞳孔中野性未褪,却已深深收敛了锋芒,微微低下了高昂的头颅。

沧溟营的“天眼”,于此铁骨初成、道佛交融之际,终得神骏之翼!荒原之上,铁骑未动,玄翼已蔽日,其眸映寒渊,其唳惊妖庭!

将军府深处,密室仅有一盏鲛人油脂熬炼的长明灯幽幽吐着冰蓝色的火焰,将四壁映照得如同深海。

叶轻眉静立灯旁,银鳞细甲在幽光下流转着冷冽的寒芒。她修长的手指拂过羊皮纸上拓印的古妖符文,那些扭曲诡异的线条在蓝焰映照下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心悸的蛮荒气息。“断刃谷血祭阵盘核心残片,落魂坡鬼牙骨爪内部蚀刻的隐秘符文,指向同一源头...‘神葬之地’绝非虚妄。” 她清冷的声音在密室中回荡,眸光比万年玄冰更冷,“影牙部所图,恐非寻常古妖遗骸。王爷之意如何?”

阴影中,秦烈魁梧的身形如同融入黑暗的礁石。他自怀中取出一枚蜡封的赤红密丸,双指微一用力,蜡壳碎裂,露出卷成细管的明黄绢布,其上钤着西凉王独有的赤龙火漆印。展开绢布,字迹铁画银钩:“‘神葬’事涉上古禁忌,恐引动北境封印根基剧变。

着叶轻眉全权节制北境一应军、政、密卫及可用之资!务须查清根源,斩断妖爪!昀儿所部新立,根基未稳,羽翼未丰,绝不可涉此险地!违令者,以叛境论处,军法无情!”

叶轻眉接过密令,目光在“绝不可涉此险地”七个字上停留一瞬,银甲覆盖下的肩线几不可察地绷紧,唇角抿成一条冷硬如刀的直线。她将符文拓片仔细收入一个贴身的玄铁秘匣,转身时,银鳞甲叶摩擦,发出清越而肃杀的铿锵之音:“韩重山!”

“末将在!” 密室厚重的石门无声滑开,韩重山铁塔般的身躯如标枪挺立,玄甲上凝结着夜露的寒气。

“点‘银霜近卫’三百精锐!一人双马,携破妖弩三十具,燃血丹三百枚,‘破甲锥’透甲箭五千支!三日后卯时正刻,西校场集结,随本督再探断刃谷!” 叶轻眉声音如冰珠撞击寒玉,“另,传‘千面狐’最高指令:三日之内,查明影牙部所有妖将级以上异动名录,尤其那只紫鳞妖王的最新藏身之处!活,要见其踪;死,亦要见其焚灰!”

“末将遵令!” 韩重山抱拳应诺,声如沉雷。转身之际,目光飞快地掠过叶轻眉清冷如霜月、却因战意而愈发显得锐利逼人的侧脸,那古铜色的耳根在幽蓝灯焰的映照下,泛起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微红。

行至密室厚重的石门前,叶轻眉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指尖无意识拂过腰间“雪魄”长剑那冰蚕丝缠绕的剑镡,她侧首,声音低了几分,似自语又似吩咐:“...沧溟营新立,箭矢想必粗陋。韩副将,从银霜卫的备用武库中,拨一百支新铸的‘破甲锥’给他们。”

她顿了顿,幽蓝的灯光在她银甲上跳跃,掩去了眸中一丝几不可辨的波动,“...就说是本督巡营时所见,嫌他们的箭太破,坠了我西凉铁骑的赫赫威名。”

沧溟营驻地,新设的指挥所内。

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将萧昀伏案的身影投在粗糙的土墙上,随着灯焰微微摇曳。他正对着诸葛明送来的《墨工营造秘要》中一幅复杂的“锋矢骑阵三叠浪变式图”凝神推演,炭笔在粗糙的草纸上勾画线条,时而停顿沉思。忽然,胸口传来一阵温润而清晰的悸动。

他探手入怀,取出那枚贴身佩戴的沧溟湖羊脂玉佩。莹润如凝脂的白玉此刻竟隐隐流转着一层极淡却分明的青金色辉光,与他丹田深处沉寂的混沌能量遥相呼应,散发出温和的暖意,微微发烫。

与此同时,稷下学宫文渊阁深处。

顾清辞正执紫玉狼毫,于竹简上批注《春秋》。笔锋落于“郑伯克段于鄢”的“克”字时,饱满的墨迹忽地无声晕开一小圈,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扰动。她心口莫名一跳,搁下笔,指尖下意识抚上颈间那枚温润微凉的同心玉佩。一丝奇异的暖意悄然流淌过心田,眼前恍惚掠过血色荒原上,少年持刀而立、背映残阳如血的孤绝剪影,耳边仿佛响起落魂坡那震天的杀伐之音。

“潜龙鳞爪已现...这北境的风云,终究是起了。” 她低语,冰湖般沉静的眸底,一丝涟漪悄然荡开。她理了理纤尘不染的月白宫装,起身走向宫主静修的“守拙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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