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集:相生相克
清晨的露水珠还凝在药圃的草叶上,轩辕已经蹲在田埂边,指尖捻着半枚青涩的酸梅。果肉的酸涩顺着指缝漫开来,带着几分刺喉的锐利,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三天前那个孩童的模样又浮现在眼前——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娃娃,攥着母亲给的一把酸梅,蹲在石碾旁一颗接一颗地往嘴里塞,直到腮帮子鼓得像含着两颗小石子,才被路过的妇人笑着抢下剩下的几颗。
“轩辕哥哥,他方才还好好的,怎的突然就捂着肚子喊疼?”孩童的母亲慌慌张张地把孩子抱到药庐时,那娃娃的额头上已经滚下了豆大的汗珠,嘴唇抿得发白,一声声“疼”字像被揉碎了似的,从喉咙里挤出来。
轩辕当时正和岐伯整理刚采来的黄芩,见这情形连忙放下药篓。他轻轻按在孩童的胃脘处,只觉手下的皮肤滚烫,孩子疼得猛地一颤,眼泪啪嗒掉在轩辕的手背上。“张口我看看。”轩辕柔声说。孩童噙着泪张开嘴,一股酸腐气扑面而来,舌尖红得像燃着的火星。
“怕是吃多了酸梅。”岐伯在一旁搭脉,指尖刚搭上孩童的腕脉,便微微一怔,“脉数而洪,是内热之象。”
轩辕站起身,目光扫过药圃里那株结满酸梅的树。春日里它抽条时,轩辕曾特意记过——木性舒展,应着东方的生气,而酸属木味,入肝。可这孩子明明是胃脘灼痛,怎么会和“木”扯上关系?
“酸梅是木之味,入肝,可他疼的是胃,属土啊。”轩辕望着那树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捻过酸梅的指腹,涩意仿佛还浸在皮肉里。
岐伯正往陶碗里倒温水,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你忘了去年山洪过后,咱们在河谷边看的那片竹林?”
轩辕一愣。去年初夏山洪冲垮了河对岸的坡地,露出一片被泥沙埋了半截的竹林。那些竹子的根须在石缝里盘虬卧龙,最粗的几株竟把半块磨盘大的岩石顶得裂了缝。“当时你说,木的力气能穿石破土,”岐伯把温水递给那孩童的母亲,让她一点点喂孩子喝下,“木能克土,可若木气过盛,会不会反过来‘生’出别的?”
“生?”轩辕的目光落在药圃角落里那堆烧过的草木灰上。去年深秋烧荒,草木成灰,开春撒在田里,种下的粟米长得格外壮实。“草木属木,烧成灰却能肥土,是木生火,火生土……”他猛地顿住,眼睛亮了起来,“木能生火!”
孩童喝了些温水,疼得没那么厉害了,只是还蜷着身子。轩辕蹲下身,轻轻按在他的肝区——右胁下,那里果然有些发胀。“酸入肝,吃多了酸梅,肝木之气太盛,就像那竹林的根,非要往外冒,”轩辕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又夹杂着对孩童的怜惜,“木气过旺,便生了火气,火气往上冲,就烧得胃脘疼了。”
岐伯点了点头,从药架上取下几片晒干的芦根:“芦根性寒,能清热。你去取些井水来,咱们煮一碗给他喝。”
井水带着沁凉的水汽,倒进陶罐时溅起细碎的水花。轩辕守在陶罐旁,看着芦根在水里慢慢舒展,汤色渐渐变得清亮。孩童的母亲在一旁抹泪:“都怪我,见他爱吃,就多给了些……”
“不怪你,”轩辕温声说,“谁能想到一颗小小的酸梅,里面藏着这么些道理呢?”他想起自己小时候,有次跟着狩猎队出去,追一只小鹿跑了大半天,渴得厉害,抓起路边的酸果就往嘴里塞,回来后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心口像揣了团火。当时巫祝说是被山灵缠上了,烧了些艾草熏了熏,折腾到后半夜才睡着。现在想来,那分明也是木生火的缘故。
芦根水熬好了,放温后喂给孩童。不过半个时辰,孩子就说不疼了,还能坐起来要饼吃。他母亲千恩万谢地抱着他走了,轩辕却还站在药圃里,望着那株酸梅树出神。
“这是‘相生’?”他转身问岐伯。方才那孩子的例子,是木生火;而草木成灰肥土,是木生火、火生土。那土又能生什么?轩辕想起药圃里种的山药,埋在土里的块茎胖乎乎的,嚼着有股甘味,能补力气——土生金?金又生水?水生木?像个圈似的,一环扣着一环。
岐伯正用石臼捣着杏仁,闻言停下手里的活儿:“你再想想上个月,住在河湾的老石。”
老石是部落里的陶匠,上个月烧窑时,为了赶制祭祀用的陶罐,守在窑边三天三夜没合眼。第四天清晨,他刚把烧好的陶罐搬出来,突然就倒在地上,脸色煞白,浑身出冷汗。当时轩辕去看他,脉细得像游丝,手脚冰凉。“那是心火太旺,耗了元气,”轩辕回忆道,“您让他喝了些莲子汤,又让他在阴凉处躺了两天才缓过来。”
“莲子味甘,入脾土,”岐伯把捣好的杏仁收进陶罐,“火能生土,可火太旺,土就被烧得干裂了。老石是心火过盛,反过来伤了脾土,这便是‘过则为害’。”
轩辕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手掌心因为常年采药、捣药,结了层薄茧,指腹上还有几道被荆棘划破的疤痕。这些疤痕在阴天时会隐隐作痛,就像此刻他心里翻涌的念头——相生不是无休无止的好,就像太阳太烈会晒死庄稼,雨水太多会淹了田地。
正想着,药庐外传来一阵喧哗。轩辕抬头望去,只见几个族人抬着一个中年汉子匆匆走来,那汉子脸色浮肿,嘴唇发紫,嘴里哼哼着,每走一步都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是住在北坡的阿力,”有人喊道,“他昨天贪凉,喝了大半罐井水,还躺在石台上睡了一下午,今早起来就这样了!”
轩辕连忙迎上去。阿力的肚子鼓得像个小陶罐,按下去软软的,一松手又弹了起来。他的脉沉而迟,舌头胖大,边缘还有齿痕。“这是水湿太盛了,”岐伯搭过脉,眉头微蹙,“他本就肾阳不足,又喝了生冷的井水,还受了寒湿,水邪困住脾土了。”
“水……土?”轩辕猛地想起前几日整理的五行笔记,“土能克水,可他这是水反过来欺负土了?”
“正是。”岐伯让族人把阿力抬到铺着干草的榻上,“脾主运化水湿,就像田埂能挡住洪水。现在田埂垮了,水就漫出来了。”他转身对轩辕说,“去取些干姜和白术来,再烧些艾草。”
干姜的辛辣气一钻进鼻子,轩辕就打了个喷嚏。这味道烈得像冬日里的篝火,带着一股冲劲。他看着岐伯把干姜切成薄片,和白术一起放进陶罐里煮,又用艾草灸阿力的肚脐。艾草燃烧的烟带着温煦的气息,阿力的脸色渐渐缓和了些,不再哼哼了。
“水属寒,干姜性热,是用火来克水,”岐伯一边调整艾草的位置,一边说,“白术能健脾,是补土以制水。这便是‘相克’,但相克不是坏事,就像用堤坝挡洪水,用斧头砍乱柴。”
轩辕蹲在陶罐边,看着姜片在水里翻滚。水汽氤氲中,他仿佛看到了一幅流动的画——木在土里扎根,火在木上燃烧,灰落进土里,土里长出金属般的果实,果实里藏着滋润的水,水又浇灌着木。相生是循环,相克是制约,少了哪一样,这循环就会乱套。
阿力喝了药,又灸了半个时辰,肚子渐渐消了些,能说话了。“我以后再也不敢贪凉了,”他有气无力地说,“那井水冰得像刀子,喝下去的时候痛快,夜里就觉得骨头缝里都发冷。”
轩辕给他盖好草被,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酸梅的涩,芦根的凉,干姜的辣,艾草的温……这些味道背后,是看不见的气在流转,是五行在相生相克中维持着平衡。就像部落里的人,有耕种的,有狩猎的,有制陶的,少了谁都不行,多了谁也会乱。
夕阳把药圃的影子拉得很长,酸梅树的叶子在风中沙沙作响。轩辕拿起笔——那是用兽骨做的笔杆,蘸着松烟墨——在兽皮卷上写下:“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水克火,火克金,金克木,木克土,土克水。”
写完,他抬头看向岐伯,眼睛里闪着光:“这些道理,不仅能治病,是不是还能……看天地万物?”
岐伯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峦,暮色正一点点漫过山顶。“天地本就是个大人体,人体也是个小天地,”他缓缓道,“你慢慢看,慢慢想。”
轩辕低下头,手指轻轻抚过兽皮卷上凹凸的字迹。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变成了跳动的火苗,生长的草木,厚实的土地,闪亮的金属,流动的河水。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还有更多的奥秘藏在风里、土里、水里,藏在每个人的呼吸和脉搏里。
想知道《古人的智慧》中轩辕如何用这相生相克之理解开更多疾病的谜团,且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