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关押蒙罕的小院出来,已是掌灯时分。街上行人渐稀,两旁店铺陆续点亮灯笼,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范离踏着青石板路,往郡主府行去,忽听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街角灯笼光晕边缘,李延年和黄韬一边走一边扯皮。
范离悄悄跟在二人身后,想听听二人都说啥。
黄韬的声音带着些调侃:“李大将军!您行行好,我那三百两银子,到底啥时候能还?那可是老子拿命赚回来的,这都……这都多长时间了,咱做人要讲良心,当时你借银子的时候,我可是二话没说。”
李延年岔开话头:“你看,今天咱又打了大胜仗,我就问你痛不痛快?是不是该去喝上两杯?”
黄韬没好气道:“一码归一码,喝酒的事儿单说,我可是听说你还了大德米行三千两银子,你手宽裕,我这三百两就是个零头,您行行好,捎带脚还了呗!”
李延年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副扑克:“我最近学了个新玩法,叫斗地主,我教你,很有意思!再把索隆叫上,找个安静的地方,玩几把……”
“玩个屁!”黄韬额角青筋一跳,声音忍不住拔高了些:“我还是叫你公子吧!你就别拿赌债糊弄我成吗?我特么那是卖命赚的银子!”
李延年又把牌揣回去,拍了拍黄韬肩膀,叹口气:“既如此……那你只能排队等着了。”
“呸!”黄韬骂了一声,开始掰着手指头算:“你欠了鹿鸣郡上千号人的钱,总共加起来有上百万两,我算了一下,就按你现在的俸禄,你得还到死。”
“账可不是这么算的……”李延年摆摆手,一脸得意:“你看,我最近认识了棒槌,他还给我开一份薪资,比朝廷的俸禄多多了,而且还能预支。我算了算,三十年,就三十年,我就能把你的钱还上。”
黄韬一愣:“棒槌?你说的是范帅吧……”
话音未落,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打今天起,你忠诚之盾的那份薪资,没有了。”
李延年和黄韬同时一怔,转头看去,只见范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他们身后,正斜眼瞧着李延年。
“我把你当朋友,你特么真把我当棒槌。”范离说完,大步流星就往前走。
李延年赶紧小跑着追上,嬉皮笑脸道:“哎哎哎,别啊!老范!范帅!咱俩怎么着也是好朋友,再加上过命的交情……”
“过命的交情?”范离气不打一处来。他伸手从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唰”一下在李延年面前展开,正是和蒙罕斗地主那张赌债欠条。
“过命的交情就值这些钱!”说着,范离将那张欠条撕碎,随手一扬。
李延年伸出大拇指:“仗义!”
范离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别扯皮了,找你有正事。”
李延年立刻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赖皮相道:“你说。”
“多派些得力斥候,撒到元国去。”范离压低声音,语气肃然,“尤其是金帐王廷方向,还有蒙罕以及澹台若水的领地动向。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一点风吹草动都不能漏过。”
李延年听完,撇了撇嘴:“你现在想起来派斥候?黄瓜菜都凉了!前几年在鹿鸣城的时候,我就已经开始往草原上楔钉子了,另外老头也有单独的情报,几年下来,派过去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元国一百四十多个部族里都有咱们的眼睛,这一点你放心。”
范离看了李延年一眼,这家伙平时没个正形,关键时候倒是真靠得住。“干得不错。”
李延年立刻顺杆爬:“既然干得不错,我的薪资……是不是得涨涨?”
范离果断转身:“再见!”
和李延年胡乱吃了口东西,范离回到郡主府,习惯性的回到屋里,划着火柴,结果看到大傻妞正泡在缸里,屋里寒气氤氲,范离蹭的就蹿了出去,站在院子里,有点懵。
“不是,那个,大姐,你怎么又回来了?”
屋内一阵沉默,过了半晌,澹台若风的声音才传出来:“我和我哥说了。”
范离更懵了:“你和他说关我啥事?”
澹台若风的声音平静:“他问我,怎么把自己卖了,我和他说,我认了你做我的主人。”
这回轮到范离沉默了。
俩人隔着一道门,一个在寒水里泡着,一个在夜风里杵着,就这么沉默着。
最终范离没忍住:“我想知道你是咋想的。我已经还你自由了,你回来干吗?”
屋里又没声了,范离叹了口气,正要迈步离开,大傻妞的声音又从屋里传了出来:“你答应放了我哥,做到了。我答应你的事,也要做到。还有,我跪过你,跪过两位主母。”
范离直嘬牙花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心中暗忖得咋和这一根筋的大傻妞解释,屋内又传来她的声音:“草原上的鹰,认准了猎手,就不会再跟第二个人。我澹台若风立下的誓,只有生死能断。”
这怎么还甩不掉了!
范离捂着脸就走,来到前院厢房,轻轻推开房门。
屋内酒气蒸腾,青明子还泡在那只硕大的酒桶里,头顶有白气袅袅升起,面色赤红,像一只蒸熟了的螃蟹。
即便在如此状态下,范离仍能看见一丝丝青气,不时从他皮肤下渗出,被缸里的酒消融。酒缸里的酒液此时已变成一片青黑之色。
青明子眼皮微微颤动,睁开一道缝隙,眼神有些浑浊,但已有了焦距。他看到范离,极轻微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感觉如何?”范离压低声音问。
青明子只是缓缓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正在紧要关头,不便开口。随即再次合上双眼,呼吸变得更为绵长深沉。
范离会意,知道此刻不宜打扰。
确认青明子已无大碍,他不再多言,退出屋子,轻轻将房门重新掩好,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来,我也得抓紧了。”
后院,陈渔的屋里亮着暖黄色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