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离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
阿果看到,他的范大哥眼角有泪光在闪烁。
许久,范离深吸一口气,卷了根烟,叼在嘴上。
老陶从怀里掏出火柴划着,为他点燃。
范离深吸一口,吐出烟雾:“乡亲们没少花心思吧?”
老陶点点头:“主要是凿这石头和运的时候费了大劲。” 他用手指了指远处隐约可见的山崖,“就从那边山壁上凿下来的。光把它完整地弄下来,没崩没裂,几个石匠凿了整整一个月。运这块石头的时候,整个寨子,但凡能出把力气的,全出动了。石头太沉,车根本拉不动。我们砍了上百棵大树,削圆了垫在石头底下,前面用粗麻绳绑了,几十号人在前头拉,后面百十号人用撬棍喊着号子一点点往前推挪。从山脚到这儿,不到十里地,整整挪了五天。”
老陶的目光又落回雕像上,语气变得温和了些:“立到这儿之后,一点一点雕,足足雕了两个月,才总算有了个人样。”
范离深吸了一大口烟,久久无语。
老陶眼见周围人群还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转身挥了挥手,中气十足喊道:“都围着看啥?看他能填饱肚子吗?都散了!回去把你们各家攒的好东西,都拿出来,晚上咱们寨子里摆席,给先生接风!”
人群说说笑笑答应着,一哄而散。
范离一听要摆席,连忙摆手:“老陶,别搞那么麻烦,我就是过来看看乡亲们,晚上还得回去,鹿鸣城那边还有一堆事儿。”
老陶眼睛一瞪:“回去?你今天要是能走出这寨子,我陶严俩字倒过来写!自打乡亲们知道你还活着,还来了鹿鸣城,就开始准备了!就盼着你哪天能回来看看。今儿你来了,还想走?你看乡亲们答不答应。”
说着,转身朝罗猛吩咐:“去我家,跟你姐说,后院那头最大的肥猪,宰了!今儿个咱们寨子要好好热闹热闹!”
范离眨巴着眼睛,抬手拦住罗猛:“等等……老陶,我怎么听着不对劲?去你家找他姐?这里头有事儿啊?”
老陶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嘿嘿笑道:“这个……你看,他姐一个寡妇,带着孩子怪不容易的。我跟你陶婶儿一商量,你陶婶儿心善,就……就给纳过来了,互相也有个照应。”
罗猛一听,忍不住撇了撇嘴,在一旁拆台:“先生,您问问陶爷,自从到了这平山寨安顿下来,一年时间不到,他前前后后一共纳了几个?”
老陶脸上挂不住,对着罗猛屁股就是一脚:“就你话多!还不快去!””
罗猛嘿嘿一笑,扭身躲开,迈开短腿一溜烟跑了。
范离这下好奇心彻底被勾起来了,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老陶,眼神里满是戏谑:“行啊老陶,没看出来,你这老了老了还走上桃花运了……说说呗,纳了几个?”
老陶伸出手,张开五指在范离面前晃了晃,努力想做出淡定的样子,但那眼神里的得意却怎么也藏不住:“也……也不多,连上他姐,拢共才五个。”
“五个?!”范离眼珠子差点瞪出来:“不是,老陶……你这身子骨,还行吗?”
老陶瞥了他一眼:“你把那‘吗’字给老子去掉!”
范离伸出大拇指:“你牛,大爱!”
“先不说这些了。”老陶摆摆手,脸上神色正经了些,“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三人跟着老陶,穿过几排整齐的房舍,来到寨子东头一处安静的角落。这里有一间独立的土屋,带着个小小的院落,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范离一阵失神,这个院子和他在平山城住的小院一模一样。
老陶在院门前站定,对他示意:“进去看看吧。”
范离深吸了口气,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走进屋内,范离瞬间愣住了。
屋里的陈设简单却异常熟悉。靠墙是一张硬板床,铺着素色的粗布床单。窗下摆着一张旧书桌,桌面上甚至模仿着以前的习惯,放着一盏油灯和几本翻旧的书。墙角立着一个粗糙的木架,上面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衫。
这里的每一件物品,摆放的位置,都和他在平山城那间小破屋里时,几乎一模一样。
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
范离站在屋子中央,环顾四周,手指拂过桌面,久久无言。
阿果和澹台若风安静地站在门口,她们能感受到范离情绪的起伏。
老陶忽然转头,看向一直安静站在门口的澹台若风,沉声道:“巫殿若风,落羽长弓!”
范离心说要坏,赶忙上前解释:“老陶,别激动,听我说。这位澹台姑娘现在是自己人。之前那场仗……”
老陶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我们从平山城撤出,往东逃难的时候……有两次,眼看后面的追兵就要追上咱们这支拖家带口的队伍,结果都被引开了。”他目光落在澹台若风的脸上,“后来有逃散的兄弟提过,说看见一个白衣女子,把几股元军引向了南边。”
他上前一步,对着澹台若风,郑重其事地长揖到地:“平山寨陶严,谢过姑娘援手之恩。”
澹台若风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身,避开了全礼,然后简单点了下头。
范离赶忙又帮着澹台若风向老陶解释:“她就这样,话少。”
老陶直起身,点点头,转而看向范离阿果,神色温和下来:“这位姑娘是……?”
范离尚未开口,澹台若风先说话了:“她是我主母!”
范离两眼望天,阿果脸颊绯红。
老陶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远处一个声音传来,由远及近,罗小猛一边跑一边喊:“先生救命!”
他身后,罗猛举着一只鞋,边追边骂:“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兔崽子!好的不学,净学些下三滥!你陶婶儿多少年都不洗一回澡!洗一回澡还让你给瞅见了!我让你瞅!让你瞅!”
范离眼见着老陶一张老脸变得铁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