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沅卿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萧衍的用意，他拿出这东西，根本不是要帮她查“烛龙”，而是要她亲手将这份“罪证”递出去。
借她之手，扳倒林御史这位清流领袖。
他真正的目标，从一开始就不全是“烛龙”，他是要借此机会，清除所有阻碍他，或者阻碍他背后势力的朝臣。
而她沈沅卿，竟然就这样成了他手中最趁手的那把刀。
“督主还真是，”沈沅卿放下那本册子，缓缓抬眼看向他，声音冰冷，带着一丝被愚弄的愤怒，“好算计，好手段。”
“彼此彼此。”萧衍慢悠悠道，“沈姑娘不也想借本督的手吗？如今证据在此，是将其公之于众，扳倒‘道貌岸然’的林御史，换取你的平安富贵？还是抱着你那点可笑的良知，与这本册子，和你那个忠心护卫，一同灰飞烟灭？”
一边是苟且偷生，助纣为虐。
一边是玉石俱焚。
沈沅卿看着石桌上那本散发着淫靡与阴谋气息的册子，又想起卫七被拖下去时那双沉静的眼睛，想起谢昭隔窗传来的急切话语，想起林御史那刚正不阿的身影……
她缓缓闭上眼，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清明。
沈沅卿伸出手，拿起了那本册子。
“我……”
她拿起那本册子，指尖感受着纸张粗糙的纹理，仿佛触摸到了其背后肮脏的阴谋，让她觉得恶心。
她没有立刻回答萧衍，而是缓缓将册子举到眼前，就着昏暗的天光，仔仔细细地，一页一页地，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画面和字句。
她的动作很慢，慢得让萧衍唇角的笑意渐渐凝固，那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
终于，她看完了最后一页。
然后，在萧衍的注视下，她做出了一个令他完全意想不到的举动。
她双手握住册子两端，猛地发力。
撕拉！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刺耳。
那本精心伪造，用以构陷林御史的册子，被她从中间硬生生撕成了两半。
萧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眼神骤然变得阴鸷冰冷：“沈沅卿，你疯了？”
沈沅卿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威胁，将撕成两半的册子随手丢在地上，仿佛丢弃什么令人作呕的秽物。
她抬起眼，直视萧衍，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荒诞的平静，和眼底深处冰冷的火焰。
“萧督主，”她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萧衍耳中，“您位高权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想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萧衍眯起眼，没有说话，周身散发气压却低得要命。
沈沅卿继续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奇异的嘲讽：“您给我两条路。一条，拿着这污秽之物，去做您屠戮清流的刀，换来苟延残喘，余生活在唾弃与自我厌恶里。
“另一条，骨头硬到底，然后和卫七一样，被您‘伺候’至死，或者，生不如死。”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干涩，没有半分暖意：“但这两条路，我都不想选。”
“你想如何？”萧衍的声音冷得像冰。
沈沅卿没有回答，而是猛地从头上抽出一支尖锐的银簪，那是她几日来暗中磨利，以备不时之需的。
她动作快得惊人，毫不犹豫地将簪尖对准了自己颈侧最脆弱的血管。
锋利的尖端瞬间刺破皮肤，一缕鲜红的血线蜿蜒而下，在她白皙的脖颈上显得触目惊心。
“我选第三条路。”她看着萧衍骤然缩紧的瞳孔，一字一顿，斩钉截铁，“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萧衍脸色彻底变了，他料到她会挣扎，会愤怒，甚至会讨价还价，却独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决绝地选择自戕，以死相逼。
“你以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他呵笑一声，“本督有的是手段让你求死不能！”
“是吗？”沈沅卿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惨烈的淡笑，“督主武艺高强，当然可以在我断气之前拦住我。但拦得住一次，拦得住十次、百次吗？除非您日日夜夜、寸步不离地守着我，看着我。否则，只要我一息尚存，总能找到机会了结自己。”
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或者，督主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拿到一具冰冷的尸体，和一块您或许永远也打不开的玉佩，得不到的秘密。”
她这是在赌，赌萧衍对她，以及对玉佩里的秘密，还有足够的兴趣，赌他不想立刻鸡飞蛋打。
萧衍死死地盯着她，盯着她颈间那抹刺目的鲜红，盯着她眼中那片不畏生死，甚至带着一丝嘲弄的平静。
他执掌东厂多年，见过太多人在生死关头丑态百出，哀嚎求饶，却从未见过如此烈性又如此冷静的女子。
她不是虚张声势，他从她眼神里看得出，她是真的敢死，也真的做好了死的准备。
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萧衍的心头。
不是愤怒，不是被冒犯，而是一种……混杂着震惊不解，甚至是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悸动。
他习惯了掌控一切，习惯了他人在他面前的恐惧与屈服。
可眼前这个女人，却用最极端的方式，在他密不透风的掌控网上，撕开了一道裂痕。
她不怕他，或者说，她连死都不怕，又怎么会怕他？
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让他烦躁，却又莫名地吸引。
时间仿佛凝固。
空气中只剩下沈沅卿略微急促的呼吸声，和那滴血珠滑落脖颈的细微声响。
良久，萧衍周身那骇人的气势，竟缓缓地收敛了起来。
他脸上那种惯有的、玩世不恭的假笑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复杂探究的审视。
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不再冰冷，反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沈沅卿……”他念着她的名字，语调缓慢，像是在品味着什么，“你真是，一次又一次让本督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