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宽敞，铺着厚厚的绒毯，燃着一种清冽又带着一丝甜腻的冷香，与萧衍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他松开手，慵懒地靠回软枕，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接触从未发生，目光却像黏稠的蛛丝，缠绕在沈沅卿身上。
“沈姑娘似乎总是麻烦缠身。”他慢悠悠地开口，指尖把玩着一枚羊脂玉佩，“这才一夜过去，就又惹上了新的尾巴。看来本督昨日所言非虚，东厂，或许真是你眼下最好的选择。”
沈沅卿在他对面坐下，努力忽略那令人不适的注视和车厢内诡异的气氛。
“督主说笑了。民女不过是运气不好，总能撞上些不该撞见的事。”
“运气？”萧衍轻笑，笑声低哑，“本督更相信是本事。比如，你带走那样东西的本事。”
他果然始终盯着那枚玉佩，沈沅卿袖中的手微微收紧。
“督主对那东西，似乎志在必得。”
“好东西，自然人人都想要。”萧衍答得模棱两可，目光却锐利起来，“尤其是，在如今这个时局。陛下驾崩，新帝未立，各方都在找筹码。沈姑娘手里的，可是能砸晕不少人的硬通货。”
他话里有话，暗示着玉佩牵扯的，远不止“烛龙”贪墨案那么简单。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方向不明。
沈沅卿心中焦急，她需要尽快脱身，与谢昭取得联系。
“督主今日援手，民女感激不尽。只是不知，督主要带民女去往何处？”
“一个安全的地方。”萧衍端起旁边小几上的白玉茶杯，抿了一口，“至少，比沈姑娘自己找的地方安全。至于谢公子那边……”他顿了顿，桃花眼里闪过一丝讥诮，“他此刻自身难保，恐怕无暇他顾。”
沈沅卿心头一紧：“谢昭他……”
“放心，死不了。”萧衍放下茶杯，语气淡漠，“谢家树大招风，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难免被各方惦记。倒是沈姑娘你，与其惦记着别人，不如多想想自己吧。”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沈沅卿，压迫感也随之而来：“本督的耐心有限。那东西，你捂不了多久。与其最后被人连皮带骨的吞掉，不如早点找个靠谱的买主。”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一阵喧哗，似乎是遇到了盘查的官兵。
萧衍眉头微蹙，眼中闪过一丝不耐。
沈沅卿抓住这短暂的时机，脑中飞速转动。
萧衍这里龙潭虎穴，绝不能久留。
片刻后，马车外恢复安静，继续前行。
沈沅卿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刻意流露的彷徨：“督主所言，民女并非不懂。只是，民女身份低微，卷入此等大事，实在心中惶恐。就连身边唯一可信之人，其来历也……”
她适时地停住，垂下眼睫，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
萧衍果然被引动了些许兴趣：“哦？可信之人？莫非是那个总跟在你身边的护卫？”
“是。”沈沅卿抬起头，眼中恰到好处地带着迷茫与一丝依赖，“他叫卫七，身手极好，多次救我于危难。可我至今不知他真正来历，心中总是不安。督主执掌东厂，消息灵通，不知，可否为民女解惑？”
她将问题抛给了萧衍，一方面是真的想探知卫七底细，另一方面，也是借此转移话题，试探萧衍的反应。
萧衍闻言，眼里掠过一丝奇异的光，他仔细打量着沈沅卿，似乎在判断她这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卫七？这名字倒是普通。不过……”
他纤长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像是在回忆什么。
“据本督所知，大约五年前，北镇抚司曾经秘密处置过一批人。其中有一个少年死士，编号‘影七’，据说天赋异禀，尤擅潜行护卫，却在一次任务后离奇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北镇抚司，锦衣卫的死士。
卫七竟然是锦衣卫出身？那他如今效忠于谁？高顺知道他的身份吗？还是说，他另有所图？
萧衍看着她变化的脸色，满意地笑了：“看来沈姑娘，对此也并不知情。身边藏着这样一头来历不明的狼，确实令人寝食难安啊。”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诱惑：“如何？与本督合作，不仅能保你平安，还能帮你弄清楚身边人的底细。这笔买卖，很划算。”
沈沅卿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强迫自己冷静，萧衍的话不能尽信，但卫七的身份也确实棘手。
“督主的好意，民女心领了。”她垂下眼，语气恢复疏离，“只是此事关系重大，民女还需，仔细思量。”
萧衍似乎早料到她会如此回答，也不逼迫，只慵懒地靠回去：“无妨，本督有的是时间。只是希望沈姑娘，别思量得太久。毕竟，这京城的风，变得快。”
马车此时缓缓停下。
车外传来恭敬的声音：“督主，到了。”
萧衍示意沈沅卿下车。
沈沅卿掀开车帘，发现马车停在一处极为幽静的宅院后门，四周高墙林立，树木葱郁，看不出具体所在。
“这里很安全，沈姑娘可暂且歇息。”萧衍的声音从车内传来，“想通了，随时可以让人通知本督。”
说完，马车便再次启动，无声地驶离，将沈沅卿独自留在了这处未知的宅院门前。
沈沅卿站在门口，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又回头望向那扇紧闭的后门，心中凛然。
萧衍将她软禁了。
他看似给了选择，实则根本没有给她拒绝的余地。
而卫七的身份疑云，更像一层新的迷雾，笼罩下来。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那扇门。
无论如何，先稳住局面，再图后计。
门内，是两个面无表情却眼神锐利的灰衣仆妇，显然是看守。
她又一次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而这一次，身边的谜团，似乎更多了。
那处幽静的宅院成了精致的牢笼。
高墙隔绝了外界纷扰，也隔绝了沈沅卿与外界的联系。
两名灰衣仆妇如同哑巴傀儡，除了按时送来饭食和必需品，对任何问话都充耳不闻，眼神警惕。
沈沅卿试图探查环境，却发现院落看似寻常，暗处却布满了难以察觉的机关和眼线。
萧衍将她放在这里，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圈禁，等待她屈服，或者失去耐心。
她按捺住焦躁，每日只在院中有限的范围活动，整理思绪，将前世今生的线索反复推敲。
谢昭的处境、宫中的消息、卫七的身份、还有那枚烫手的玉佩……千头万绪，缠绕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