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大理寺卿郑克的书房，依旧亮着灯。
当陆羽将自己的发现，以及从“亡语”中得知的线索，和盘托出时，这位在官场沉浮了一辈子的老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书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音杀之术……千宝阁……”郑克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每一下，都像是敲在人的心上，“陆羽，你知不知道，这‘千宝阁’，是谁的产业？”
陆羽摇了摇头。
“三皇子。”郑克缓缓吐出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三皇子，是云妃的亲生儿子，也是太子在朝中最有力的竞争者。王莽，神鹰卫，从某种意义上说，都是三皇子一派的爪牙。
陆羽心中一动。
线索，又连起来了。但似乎，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如果千宝阁是三皇子的产业，张柬之为何要与他们交易？他又在恐惧什么？那本藏起来的册子，又记录了什么？
“大人，那方砚台……”
“老夫已经派人，悄悄取来了。”郑克从一个暗格里，取出一个木盒，推到陆羽面前，“你小子，做事，总是比别人快一步。”
陆羽打开木盒，那是一方上好的端砚。他按照记忆中的手法，在砚台底部一按一扭，一个精巧的暗格弹开，露出了一本用油纸包着的小册子。
打开册子，里面记录的，并非金银账目。
而是一连串的人名，日期，以及一些看似毫不相干的词语，比如“西域琉璃”、“南海明珠”、“贡品”、“调换”……
郑克的脸色，越看越沉。
“这是……这是礼部贡品的名录！”他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都在发抖，“好大的胆子！他们竟然敢偷天换日，用赝品调换上供给皇室的贡品！”
这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陆羽却比他冷静得多，他的目光，落在了册子最后一页，一个不起眼的名字上。
“郭淮。”
“这个人是谁？”陆羽问道。
郑克想了想，说道：“户部的一个主事，管的就是钱粮入库。此人……素有清名。”
“一个清官，会跟偷换贡品的人扯上关系？”陆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人，恐怕这账册，还不是最关键的。关键在于，这些被换下来的真品，去了哪里。”
郑克一点就透：“你是说……这些贡品，根本就不是为了敛财，而是……送给了某个人？”
一个连皇帝的贡品都敢染指，并且需要三皇子和云妃这样的人，为其奔走效力的人。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那一位。”陆羽轻声说道。
郑克的瞳孔，猛地一缩。
“看来，这盘棋，比我们想象的，要大得多。”郑克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陆羽，你打算怎么做？拿着这本账册，直接捅到御前？”
“不。”陆羽摇了摇头，“直接捅出去，最多只能扳倒一个三皇子，甚至可能连他都伤不到。云妃在陛下耳边吹吹风，这事，最后只会不了了之。那条藏在最深处的鱼，连一根鱼鳍都不会露出来。”
“那你的意思是？”
“与其敲山震虎，不如……引蛇出洞。”陆羽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名为“兴奋”的光芒，那是一个棋手，遇到真正对手时的光芒。
他将那本册子，重新放回砚台，盖好暗格。
“大人，麻烦您，把这方砚台，‘不小心’地，还给张夫人。并且，再‘不经意’地，透露出一点风声，就说……张侍郎临死前，似乎留下了一份极其重要的遗物，足以让某些人，万劫不复。”
郑克看着陆羽，眼神复杂：“你这是在……玩火。”
“火，已经烧起来了。”陆羽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我只是想控制一下火势，顺便看看，究竟有谁，会急着跳出来救火。”
……
第二天，一则流言，开始在京城官场的顶层圈子里，悄然流传。
——礼部侍郎张柬之死因有异，似乎是掌握了某桩天大的秘密，被人灭口。据说，他将证据藏于一件随身遗物之中，大理寺已经介入调查。
流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却又扑朔迷离。
所有人都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陆羽，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在大理寺验尸房里，跟他的“老朋友们”打交道。
“陆哥，我怎么觉得，这几天空气里，总有一股子……杀气呢？”陈皮一边啃着鸡腿，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你看那几个神鹰卫，路过咱们大理寺门口，眼神都跟刀子似的。”
“那不是杀气。”陆羽头也不抬地说道，“那是看移动金库的眼神。你现在在他们眼里，可是价值一百两黄金的‘智勇双全’陈校尉。”
陈皮一听，顿时挺起了胸膛：“嘿，你别说，还真是！陆哥，你说我现在要是去勾栏听曲，报我的名号，能不能免单？”
“能。”陆羽肯定地说道，“不过店家会先把你打一顿，然后把你送到神鹰卫，领另外一份赏钱——殴打朝廷命官。”
两人正斗着嘴，周念却从外面，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
“陆哥，我按照你的吩咐，一直在盯着‘千宝阁’和那个户部主事郭淮。”周念压低了声音，“千宝阁这两天，闭门谢客。而那个郭淮……他今天，有些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他下值之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城里绕了七八个圈子，最后，进了一家……茶楼。”周念的语气有些古怪，
“那家茶楼，叫‘静心居’，是京城里最普通的茶楼，来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
陆羽擦拭工具的手，停了下来。
一个以清廉闻名，掌管钱粮的户部主事，一个三皇子名下，交易着天价贡品的古玩店，还有一个，是最不起眼的，贩夫走卒聚集的茶楼。
这三者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
“小春子呢？”陆羽问道。
“春公公已经跟进去了。”周念回答。
话音刚落，一道几乎与影子融为一体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验尸房的门口。
是小春子。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但陆羽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波澜。
“人跟丢了。”小春子吐出四个字。
周念一惊：“怎么可能？以你的本事……”
“那茶楼，有地道。”小春子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我进去时，他已经不见了。茶楼的伙计，都是练家子，而且……招式很怪，不属于中原任何一个门派。”
蛇，终于被惊动了。
但它比想象的，要更加狡猾和谨慎。它没有直接来找陆羽，而是选择了……处理掉内部可能暴露的环节。
郭淮，有危险！
“他现在在哪？”陆羽立刻问道。
“地道只有一个出口，在城西的乱葬岗。”小春子说道，“我已经让东宫的人，封锁了那里。”
“走！”
陆羽扔下工具，抓起外套就往外冲。
他要的，是引蛇出洞。可不是让蛇，把唯一的线索给吞了！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大理寺大门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骤然从不远处的坊市传来！
紧接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影，踉踉跄跄地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他看到了大理寺的牌匾，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希望的光芒。
“救……救命……”
那人，正是户部主事，郭淮！
他的胸口，插着一柄造型奇特的短刃，鲜血汩汩而出。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向了追杀他的方向，然后，一头栽倒在地，气绝身亡。
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黑影，从巷中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鬼魅。
小春子眼神一凛，就要追上去。
“别追了！”陆羽一把拉住了他，“穷寇莫追，对方是有备而来！”
他的目光，已经落在了郭淮的尸体上。
一具刚刚断气的，热乎的，充满了秘密的尸体。
那名凶手，以为自己成功地杀人灭口了。
但他却不知道，对陆羽来说，死亡，才是真正的开始。
陆羽缓缓蹲下身，看着郭淮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谢谢你，送来的……情报。”